丹壁之下,文臣武将垂首而立,卻靜得似夜裡無人之時一般。
等聽得一聲“退朝”,等确定了帝王龍攆已遠去,等禮儀官高呼“百官退”,朝臣們才稍稍挺直了脊背。
魚貫而出。
徹徹底底離開了乾清宮,他們才敢徹底籲口氣。出了宮門禦街,才敢跟同僚派息,低語一句:“皇上今日龍威甚嚴。”
都堪比當年殺兄弑父篡位時,手握血淋漓的大砍刀!
作為親眼見證鴻嘉帝奪嫡場面的孟閣老難得心有餘悸,安撫住前來商讨的徒弟徒孫以及兒子女婿們,他權衡片刻後讓自己夫人進宮一趟,問問後宮是否有人不長眼,亦或是因江南那邊的消息。
畢竟近日又無四鄰宵小作祟,大周風調雨順秋收稅糧征收是安穩有序進行。故此能夠牽動帝王這般喜怒于行的,便也隻有遠在江南的鎮國長公主了。
孟皇後見親娘憂心忡忡的轉述,側眸看春曉:“皇上今日有無微服私訪?”
“我來之前,你爹他剛收到召命要去禦書房議事。”孟母攔住要去打聽的春曉,訴說道自己知道的消息。
孟皇後聞言權衡片刻,低聲将自己先前的安排說了一番:“娘,你還是派人再盯一盯江家。若帝王之怒與江家無關,那恐怕真是江南那邊出了什麼事。”
孟母思忖着應下,帶着擔憂眺望着此刻權臣雲集的禦書房。
禦書房内,鴻嘉帝言簡意赅,“朕要泰山封禅。孟閣老與首輔趙閣老輔政,李閣老随行監察地方民情。”
被點名的三位閣老饒是曆經過起起伏伏,乍然聽得這話,也納悶。紛紛出列,變着法的問皇帝怎麼起了泰山封禅之心。
鴻嘉帝冷笑:“朕夢見那些死鬼叫嚷,朕不去泰山鎮壓一二,那去皇陵做個法事,給先皇一行人挪個墳?”
閣老們鴉雀無聲。
大殿噤若寒蟬。
遏制住某些人的萬千揣測後,鴻嘉帝面無表情批閱完奏折,等入夜了換了一身夜行衣。他看眼一直跟随在側的淩風。
淩風自然知道帝王想知道什麼,急急彙報最新一個時辰的進展:“李氏雖然止住了吐血,卻陷入昏迷之中,江家已用定郡王的名帖請了婦科聖手黃太醫。但這些太醫性情您也知道都是溫溫吞吞,不肯說好也不會說壞。”
“一天了。”鴻嘉帝一字一字道:“朕都想了數十遍奪位之艱,但此刻聽得進展還是生氣,甚至心慌。”
淩風眼睛都瞪成了銅鈴。
就算李氏的确漂亮,就算皇帝一見鐘情,但情愛有這麼邪乎嗎?
“您……您心慌?昔年仇戎十萬兵臨城下,你隻有俺們三千老弱殘兵,已沒見您用心慌一詞。”淩風說着都覺自己有些替皇帝不忿了。
鴻嘉帝冷聲:“你娘死在你面前你慌嗎?”
淩風隻覺當頭一悶棍,被敲醒了,想到了帝王曾經推心置腹提及過的形容玉帶鳳蝶,弱如蝼蟻。
當下,他單膝點地,請罪。
“走。”鴻嘉帝言簡意赅,熟門熟路前往江家。
與此同時,江昱聽得王叔來報原本在外圍的錦衣衛忽然又靠近了兩分,都快貼近江家内宅,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看着忽然昏迷的李玉嬌,望着人無緣無故慘白到毫無血色的臉,側眸看向被親娘恭維的黃太醫。
有瞬間他覺得礙眼刺目。
可垂首除卻昏迷不醒的妻子外,還有同樣因忽然昏迷這意外面色複雜的兒子。
“小米,你去休息好不好?”江昱咬着牙,穩住自己的身形,讓自己慢慢蹲下來與兒子平視:“李玉嬌這事,或許是因我們先前太過莽撞得罪了那些造謠的文臣所引起的。”
江小米紅着眼:“她不能死。我都還沒像這個惡毒的女人報仇!”
話到最後都帶着委屈的哭腔。
“這是自然。”江昱把孩子摟進懷裡,低聲寬慰着:“我們一家的恩恩怨怨都還要解決呢。所以作為有祖宗保佑的小米好好睡覺好不好?咱們要首先保證小米你健健康康是不是?你才三歲,被壞人下藥的話恐怕都沒她能熬。”
江小米聽得歲數的強調很強說自己鍛煉的活蹦亂跳了,可早夭這個詞他也的的确确聽聞過。因此愁得眉頭都皺起來了。
江昱偷瞄了眼孩子的表情,擡眸看向送完客的娘,帶着哀求希冀人能夠先帶走江小米。
顧夫人見狀回眸看眼王叔。
一見人的手勢暗号,顧夫人心中“咯噔”一聲,惶然無措的看向躺着的李玉嬌。
客觀而言,在知道大胖孫子說的上輩子種種,她是真想殺了李玉嬌,永絕後患。但終究與李玉嬌相處過,更為重要的是兒子的态度。
顧夫人看着眉眼間帶着豁出去決然的兒子,思忖片刻,最終緩緩伸手去抱着江小米:“小米,先跟祖母去宗祠求求列祖列宗好不好?咱們不管什麼事,還是得當面鑼對面鼓對峙個清清楚楚,用陽謀而不是這般下作的毒殺之計。”
江昱聞言立馬連聲應和,表示自家老娘思慮周全,小米要跟祖母好好學習學習。
“最為重要的是,今晚我守着,明日小米得守着。咱們自己人輪流守着才放心。”江昱湊到小米耳畔,一臉機警的模樣開口。
江小米聽得這話,垂首看了眼因為躺下看不到影子的李玉嬌,咬着牙悶悶道:“好,輪流守着。”
江昱狠狠籲口氣,趕忙把孩子遞給顧夫人。
顧夫人接過之後,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江昱。
就見人有了媳婦早已忘了娘,後腦勺都快黏到床榻上去了。
見狀她抱緊了江小米。
等一跨出院門,便猛然察覺到周遭不對勁的空氣流動。即便隐匿在暗中,她這個武将女還是能夠分辨出一二來。
一琢磨,顧夫人都不敢回眸去看眼燈火通明的後宅主院,挺直了脊背,抱着江家的未來一步步的離開。
與此同時,鴻嘉帝旁若無人,徑直進屋。
一入内,鴻嘉帝察覺到屋内的寂靜與淩厲的殺意,瞥了眼眼熟的丫鬟,而後無視巋然不動的江昱,直勾勾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李玉嬌。
邁步愈發急切了兩分。
看着真毫無男女大防的帝王,婉月都覺自己此刻尊卑身份都要忘卻了:“奴婢拜見皇上,此乃我家夫人起居寝室!”
鴻嘉帝視若未聞,甚至都不屑理會江昱是什麼神色。定睛看着面色發白的李玉嬌,一動不動的李玉嬌,鴻嘉帝隻覺自己刹那間隻聽得到自己後怕的心跳。
就像曾經豁出性命,絞盡腦汁,憑了命的鑽營想要博得父皇一絲嘉許,想讓母妃開心,都無濟于事。
母妃還是毅然決然的選擇抛下他,随着白绫,輕飄飄的搖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