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諷刺的是，曾經在現代被渣男傷害的自己，如今卻以男人的身份活着。林一握緊了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讨厭那些玩弄感情的人，可命運卻和她開了個殘酷的玩笑，讓她成了自己最厭惡的性别。

"在想...一些舊事。"林一低聲說，聲音裡帶着連自己都沒察覺的苦澀。蘇青青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輕輕歎了口氣，伸手将林一垂落的發絲别到耳後。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讓林一渾身僵硬，心跳快得幾乎要沖出胸腔。

蘇青青和林一吃完飯就來書房，紫檀木案上攤開的《禮記》泛着陳舊的墨香，她的指尖無意識摩挲着泛黃的書頁，突然如墜冰窟——自己前世不過是現代社畜，何曾碰過這些古籍？又怎會握毛筆？

"夫君是要先看哪本？"蘇青青轉身時掃過青玉鎮紙。林一盯着她垂落的袖口，喉結不受控地滾動，餘光瞥見硯台裡未幹的宿墨，突然想起原身，自幼飽讀詩書。可這份記憶在她穿越時被混沌淹沒，此刻面對翻開的經史子集，竟像隔着層霧霭般模糊。

"就...就這本吧。"林一硬着頭皮抽出《春秋左氏傳》，羊皮紙書頁發出輕微的脆響。她強作鎮定地翻開，目光掃過"鄭伯克段于鄢"的開篇，那些晦澀的文言突然在視網膜上自動重組。恍惚間，她仿佛看見原主幼時跪坐在書案前，先生戒尺敲在案幾上的畫面——這些被塵封的記憶碎片，正随着指尖觸碰書頁的溫度悄然複蘇。

蘇青青捧着新沏的碧螺春走近時，林一鬼使神差地抓起狼毫。筆尖蘸墨的瞬間，手腕竟自然懸起，懸肘運筆間，"多行不義必自斃"七個簪花小楷力透紙背。她望着宣紙上工整的字迹，瞳孔驟縮——這根本不是自己的筆法！運筆時的提按轉折，分明帶着原身多年習字的肌肉記憶。

"夫君的字真好看。"蘇青青的驚歎聲從身後傳來，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林一慌忙轉身，卻見她盯着字迹眉眼彎彎，發間茉莉香混着墨韻撲面而來。案頭燭光搖曳，将兩人的影子疊映在竹簡牆上，恍惚間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指尖殘留的墨香越發清晰，林一這才驚覺掌心已沁出汗珠。原身的知識儲備與身體本能，竟成了她在這個世界的隐秘依仗。當蘇青青俯身指點典籍中的批注，她望着對方認真的側臉，突然意識到這場陰差陽錯的穿越，或許早在血脈記憶裡埋下了轉機。

窗外夜色漸濃，林一擱下狼毫，看着硯台裡暈開的墨色。那些曾經令她惶恐的未知，此刻化作流淌在血脈裡的本能。而更讓她心跳加速的，是在蘇青青溫柔注視下，自己竟開始期待這場錯位人生中，還會有多少意想不到的重逢與共鳴。

這邊丫鬟來回話，林母手中的團扇突然停在半空。當丫鬟紅着臉禀明"公子與少夫人在書房研讀"時，案上的翡翠扳指随着她的動作滑出半寸，在梨木桌面上撞出悶響。

"老爺，你聽這..."林母轉頭望向正在翻閱奏折的丈夫，眼角的細紋因笑意堆疊起來。自從兒子與蘇家姑娘成親，這府裡的氣氛就像浸在蜜罐裡，可偏生那孩子整日闆着臉，倒叫她這個做母親的急得慌。

林父将朱砂筆擱在硯台邊，玄色官袍上的仙鶴補子随着起身微微晃動："走，去瞧瞧。"廊下的青磚被日頭曬得發燙，夫妻二人穿過垂花門時，正巧撞見春桃抱着一摞書匆匆而過，發間沾着片海棠花瓣。

書房的雕花槅門半掩着，墨香混着茉莉香從門縫裡漫出來。林母剛要擡手叩門，卻被丈夫輕輕按住。透過窗棂的冰裂紋，隻見兒子正握着狼毫在宣紙上疾書，素白箭袖挽到手肘，露出小臂利落的線條。蘇青青則倚在書案旁，指尖輕點着《春秋》注疏，發間玉簪随着動作輕晃，偶爾有細碎的光落在她含笑的眼角。

"這字...倒比前日又穩了些。"蘇青青的聲音從窗内飄出，帶着三分驚歎。林母看着兒子耳尖泛紅的模樣，想起成親那日他别扭的神态，險些笑出聲來。再看案頭攤開的典籍，《禮記》《戰國策》碼得齊整，旁邊還放着一碟切好的蜜瓜——正是蘇青青最擅長的。

"别吓着他們。"林父低聲叮囑，拉着意猶未盡的夫人轉身。回廊下的紫藤花架沙沙作響，幾片花瓣落在林母肩頭。她回頭望着書房透出的暖光，嘴角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看來咱們都小瞧了這倆孩子。"

硯台裡的墨汁泛起漣漪，林一握着狼毫的手懸在半空。望着她指尖熟練拂過泛黃書頁的模樣，喉間的疑問終究化作字句："看你對這些書熟稔得很，從前......在蘇家是怎麼讀書？"

空氣陡然凝滞。蘇青青的動作頓在抽出《花間集》的瞬間，蘇青青忽然輕笑，笑聲裡帶着三分釋然，"每當夜深人靜，母親就着油燈，用燒火棍在沙地上教我寫字。'關關雎鸠，在河之洲'......那些字混着竈灰，被風一吹就散了。"

案頭的鎮紙突然變得灼手。林一想起現代的圖書館，恒溫的玻璃房裡陳列着千萬冊書籍，與眼前人描述的場景天差地别。"後來呢？"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後來母親病了。"蘇青青的指尖劃過書架上的《昭明文選》，抽出時飄落半片幹枯的桂花，"我偷偷溜進書房，用嫡姐丢棄的廢紙練字。被發現時，嫡母将我的手按在硯台裡，墨汁滲進指甲縫......"她攤開右手，掌心紋路裡似乎還藏着陳年墨色，"可隻要能摸到書，疼也值得。"

林一的心跳震得耳膜生疼。原以為那些溫柔是與生俱來的禀賦，卻不知是從塵埃裡開出的花。蘇青青将桂花書簽别回書中，擡頭時又恢複了淺笑："不過現在好了，能陪夫君一起讀書。我已經很難滿足了"

窗外的風卷起紗簾，将案頭的宣紙吹得簌簌作響。林一望着她發間晃動的玉簪，突然很想将滿室典籍都捧到她面前。那些曾以為是枷鎖的身份，此刻卻成了守護這份微光的铠甲——在這錯位的人生裡，她終于找到了必須握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