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想起現代見過的新聞照片:破舊的教室裡,孩子們趴在漏風的課桌上寫字,凍紅的手指捏着短得不能再短的鉛筆頭。此刻看着蘇青青的模樣,竟與那些畫面重疊在一起。
"幼時跟着娘學字,"蘇青青聲音發澀,像咽下了滿嘴的碎冰,"嫡姐在繡樓學女紅,我就躲在廊下偷偷聽先生講學。有次被她撞見,她當着衆人的面将我的字紙撕碎,就憑你也配讀書?'"她低頭摩挲着手爐上的纏枝紋,仿佛還能感受到當年被撕碎的紙片劃過掌心的刺痛。
"她房裡堆滿了珍本善本,"蘇青青突然輕笑出聲,笑聲裡卻帶着哭腔,"可她連《詩經》都讀不通順。有次我幫她整理書房,見她在《論語》批注裡寫'學而不思則罔'是教人種地..."她攥緊了衣襟,"明明有最好的先生,最好的書,卻用來踐踏别人的渴望。"
林一喉頭發緊。他想起自己在現代的書房裡,滿牆的精裝書從未被認真翻閱;想起電子閱讀器裡存着上百本典籍,卻總以"太忙"為由束之高閣。而眼前這個女子,在禮教森嚴的古代,在溫飽難繼的困境中,竟憑着這般執拗的勁頭,将學問刻進了骨子裡。
記憶的潮水再次翻湧。林一想起高考前最後一個月,母親把家裡唯一的空調搬到他房間,自己卻在悶熱的客廳搖着蒲扇。有天深夜他醒來,看見母親戴着老花鏡,笨拙地用手機查英語單詞——她說要幫他聽寫,就像小時候教他識字那樣。
同樣是女孩,生活在現代的林一要比蘇青青幸福多了,自己有父母的陪伴,可她卻隻能偷偷的學。還要遭受不公平的待遇。
現在她已經逃離了牢籠,在這裡可以看自己喜歡的書,有她的陪伴,自己讀書也不會那麼無聊。有個人探讨,自己讀書也會更有意思。
暮春的晚風卷着玉蘭花的甜香,透過雕花槅扇鑽進林府正廳。紫檀木圓桌中央,鎏金暖爐煨着的銀耳羹騰起袅袅白霧。
"一兒、青青,快些坐。"林父端起青瓷茶盞輕抿,眼角的皺紋裡藏着笑意。林母已親手為蘇青青布了一碟水晶肴蹄,"聽說你們整日泡在書房,可别餓壞了身子。"
"前些日子見你總往書房跑,"林父擱下茶盞,聲音裡帶着試探,"原以為是新婚夫妻圖個清淨,卻不想連《四書章句集注》都翻出了毛邊。"他指了指林一胸前沾着的墨漬,"這是打算重拾書本了?"
"父親,母親,"林一放下碗筷,挺直脊背,"兒子近日重讀經史,才知自己從前錯得離譜。"他望向蘇青青,見她正用鼓勵的目光望着自己,"如今我想重拾科舉之路,博個功名。"
廳内驟然安靜,唯有暖爐裡的炭塊噼啪作響。林母的眼眶瞬間泛紅,她别過頭去擦拭眼角,卻碰倒了身旁的茶盞。琥珀色的茶湯在檀木桌上蜿蜒,倒映着搖曳的燭火。
"林父終于開口,聲音裡帶着掩飾不住的擔憂,"你既決心重走科舉路,可知其中艱辛?"
林母捏着繡帕的手微微發白,目光裡滿是擔憂:"十年寒窗,說起來輕巧。多少學子熬白了頭,最後也不過是一場空。
林一挺直脊背,望向父母鬓角的白發,那些為他操碎心的歲月仿佛就在眼前。他想起現代父母為了供他讀書,在工地搬磚、在夜市擺攤,雙手布滿老繭卻從未有過怨言。此刻,古代父母眼中的憂慮與關切,和記憶中父母的身影漸漸重疊。
"父親,母親,兒子深知科舉之路九死一生。"林一離席跪地,聲音堅定,"但兒子甘願一試。"他想起蘇青青在昏暗油燈下,用開裂的手指抄書的模樣;想起她被嫡姐羞辱,卻依然執着于學問的倔強。這些畫面,如同一簇簇火苗,在他心中燃燒。
林父放下酒盞,神色嚴肅:"科舉不僅考學問,更考心智。多少人困在考場,熬壞了身子,失了心性。你當真能承受?"
"兒子能!"林一斬釘截鐵,"。如今兒子已明白,逃避永遠無法改變什麼。"他轉頭看向身旁的蘇青青,她也跟着跪下,目光中滿是鼓勵與信任。
林母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為娘隻盼你平安,若實在艱難..."
"母親,"林一打斷她的話,"兒子在書房研讀這些日子,讀《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讀範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才真正懂得讀書人的責任。若能高中,兒子定要為這世道做些改變;即便落榜,也無愧于心。"
燭火突然爆亮,将林一堅毅的臉龐照得清晰。林父凝視着兒子,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個滿懷壯志的少年。他重重歎了口氣,伸手将林一扶起:"既然你心意已決,明日我便去請名師。隻是這路上的苦,你千萬要挺住。"
林一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兒子謹記父母教誨,再苦再難,也絕不退縮。
蘇青青也站起身來,福了福身:"父母放心,兒媳定會在旁照料,與夫君共渡難關。"
林母用銀匙輕輕攪動碗裡的蓮子百合羹,目光在林一與蘇青青交疊的身影間遊移。青瓷碗盞相碰的脆響裡,她終于按捺不住,将帕子往桌上一放:“我說你們成親這麼久了,打算什麼時候讓我抱上孫子?”
林一的筷子“當啷”磕在碗邊,蘇青青猛地嗆住,蒼白的臉漲得通紅。林父擱下酒盞,清了清嗓子卻被林母瞪了回去,寂靜中隻餘香爐裡龍涎香袅袅升騰。
“母親!”林一耳尖通紅,偷瞄蘇青青低垂的眉眼,她攥着帕子的手指節發白,“我們……”在多等一等。
"翠兒都告訴我了。"林母的目光如錐子般掃過兩人,"成親半還分床睡,在一間房裡也要打地鋪?兒子,你的身體才見好,怎麼能睡冰冷的青磚?"她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牆角的青銅香爐輕晃,"當真是要把身子糟蹋垮了才甘心?"
蘇青青慌忙起身福禮,寬大的廣袖掃過碗碟,帶起細微的叮當聲。她蒼白的臉上泛起的紅暈:開口到,"是兒媳的不是,未能照料好夫君......"
"你少往自己身上攬!"林母打斷她的話,繡着并蒂蓮的帕子在空中揚出銳利的弧度,"分明是我這兒子死腦筋!"她轉向林一,眼眶突然泛紅,"你落水大病一場,我和你父親有多擔心。如今身子剛好些,又要睡地鋪作踐自己?"
"母親,我......"
林母攥着的手帕已被指甲掐出褶皺。她盯着垂首而立的林一與蘇青青,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隻是你們成了親,就已經是事實,要是還沒有同房,傳出去别人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