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我要娶蘇甯!”柳河踢翻腳邊青瓷花觚,碎瓷片在青磚上炸開,“三日後便去蘇家下聘!”
長公主擱下狼毫,鳳目掃過兒子通紅的眼和歪斜的衣領:“柳家娶婦,豈容你胡鬧?蘇家不過五品門第,配得上...”“我偏要!”柳河掀翻案幾,宣紙紛飛如白蝶,“母親若不答應,我今日就撞死在這!”
鎏金香爐騰起袅袅青煙,長公主望着滿地狼藉,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襁褓中的柳河攥着夭折胞弟的銀鎖啼哭,而先帝賜婚的诏書正在火盆裡蜷曲成灰。她揉了揉太陽穴:“最多籌備兩月,聘禮按三品...”“不夠!”柳河扯開衣領,脖頸處暗紅指痕若隐若現,“我要十裡紅妝鋪滿朱雀大街,要教全京城都知道,柳家娶的是天仙似的蘇小姐!”
消息傳到蘇府時,蘇甯正在繡閣修剪指甲。聽着嬷嬷顫聲複述,她望着窗外搖曳的海棠花,指尖掐進掌心卻笑出聲來。猩紅蔻丹染在繡繃上,綻開一朵朵妖異的紅梅。
“姑娘可要準備嫁衣?”丫鬟捧着綢緞進來,被她一巴掌打翻在地。各色绫羅如雪崩傾瀉,蘇甯赤腳踩過雲錦,抓起最豔的茜色蜀錦披在身上:“去告訴柳公子,蘇家女兒出嫁,須得八擡大轎從朱雀門擡進柳府!”
婚期定在七月初七。蘇甯站在銅鏡前,任由繡娘将金線繡的并蒂蓮嫁衣層層穿上。鳳冠上東珠垂落如瀑,壓得她脖頸發疼,卻抵不過心口翻湧的快意。她想起半月前撞見蘇青青與林一在花園賞花,那兩人執手低語的模樣,此刻化作她唇邊冷笑的弧度。
“母親!”蘇甯猛地抽回手,妝奁裡的胭脂盒被帶翻,丹蔻灑在茜色嫁衣上,“能成為皇親國戚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氣!”她對着銅鏡補妝,指尖重重按着眼尾的淚痣,“您忘了蘇青青是怎麼騎在我們頭上的?等我風光大嫁,定要讓她知道誰才是蘇家真正的主子!”
迎親前一夜,金氏悄悄摸進女兒的房間。蘇甯正對着燭火試戴鳳冠,東珠垂落的陰影裡,她美得像尊琉璃美人。“阿甯...”金氏捧着新縫的絲綿肚兜,“若在婆家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訴母親...”
“母親說什麼胡話!”蘇甯搶過肚兜甩在榻上,鳳冠上的流蘇嘩啦作響,“明日我就要風風光光從嫁進柳府,您該教我如何執掌中饋,而不是說這些喪氣話!”她轉身時,嫁衣上的金線勾住了金氏鬓邊的銀簪,生生扯下一縷白發。
晨光刺破夜幕時,金氏站在蘇府角門。看着女兒踩着珍珠繡鞋登上花轎,鳳冠上的東珠晃得她睜不開眼。紅綢翻飛間,她突然想起蘇甯三歲那年,攥着野花跌跌撞撞奔向自己,奶聲奶氣地說:“阿娘,等我長大了,定要讓您住上金屋子!”
花轎漸行漸遠,金氏蹲在牆角,像抱着嬰孩時那樣,把臉埋進那方繡着并蒂蓮的絲綿肚兜。淚水洇濕了金線,在晨曦裡泛着冷光。遠處傳來爆竹聲,驚起一群寒鴉,撲棱棱掠過柳府高聳的飛檐。朱雀大街被紅綢遮蔽成血色長河。柳河騎着汗血寶馬,胸前大紅花随着颠簸晃得人眼暈。他盯着花轎緊閉的紅簾,想起昨夜蘇甯塞給他的香囊,裡頭裹着一縷青絲,混着茉莉香撩撥得他心癢難耐。
“哐當!”花轎落地,喜娘掀開轎簾的瞬間,柳河呼吸驟停。蘇甯踩着珍珠綴就的繡鞋跨出,鳳冠流蘇下,那張明豔動人的臉比記憶中更攝人心魄。他一把扯過紅綢,幾乎是将人拽進懷裡,在賓客的驚呼聲中,咬上她塗着丹蔻的耳垂:“我的小娘子,可讓我等苦了...”
洞房燭火搖曳,蘇甯任由柳河扯開嫁衣系帶。當那雙帶着酒氣的手粗魯地覆上來時,她望着帳頂金線繡的百子千孫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她清醒,隻要熬過今夜,隻要成為柳家主母,蘇青青就再也翻不了身。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将她壓抑的啜泣聲碾成碎末。
晨光刺破雕花窗棂時,蘇甯對着銅鏡簪上赤金累絲鳳钗。鏡中人眉眼如畫,胭脂卻掩不住眼底的冷意。昨夜柳河醉醺醺撞進新房,身上帶着百花樓的脂粉氣,她隻是淡淡吩咐丫鬟備醒酒湯,任由他倒在軟榻上鼾聲如雷。
"少夫人,該去給長公主奉茶了。"丫鬟的聲音怯生生的。蘇甯起身時,嫁衣上的珍珠流蘇嘩啦作響,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她輕撫過鬓邊東珠,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這場戲,該開場了。
長公主倚在紫檀木榻上,慢條斯理地摩挲着翡翠扳指。當柳河和蘇甯踏入正廳,她眼皮都未擡一下,任由茶香在空氣中彌漫。"母親。"柳河的聲音帶着宿醉的沙啞,伸手去夠茶盞時,袖口滑落露出臂上的朱砂痣,那是昨夜煙花女子留下的印記。
蘇甯垂眸斂去眼底的嫌惡,雙手捧起茶盞,聲音甜如蜜糖:"兒媳敬母親一杯茶,願母親福壽安康。"青瓷盞遞到長公主面前時,她故意讓袖口下滑,露出腕間新得的羊脂玉镯——正是長公主陪嫁之物。
長公主終于擡眼,目光掃過兒媳張揚的首飾,又落在兒子淩亂的衣襟上,冷哼一聲:"聽說昨夜柳府的歌舞聲,連隔壁王府都聽見了?"話音未落,柳河已縮着脖子往旁邊躲,蘇甯卻盈盈下拜:"是兒媳沒管好夫君,讓母親操心了。"
她起身時,鬓邊的步搖輕輕晃動,映得長公主眉間的紋路愈發深沉。"蘇家女兒,倒是會說話。"長公主接過茶盞,卻未飲一口,任由滾燙的茶水在杯中冒着熱氣,"隻是柳家規矩森嚴,莫要以為進了門就能..."
"兒媳明白。"蘇甯打斷她的話,語氣依舊恭順,指尖卻在袖中攥緊,"兒媳隻求能為母親分憂。聽聞漕運之事棘手,兒媳雖女流之輩,卻也願略盡綿力。"
這話讓長公主猛地擡頭,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她盯着眼前這個看似溫順的兒媳,突然意識到這場聯姻恐怕不隻是給兒子找個媳婦那麼簡單。柳河在一旁打着哈欠,完全沒注意到兩個女人間暗流湧動的對視。
奉茶禮畢,蘇甯轉身時,嫁衣掃過滿地碎瓷——那是昨夜柳河摔碎的酒盞。她踩着尖銳的瓷片走出大廳,心中卻盤算着下一步棋。長公主的輕視、柳河的荒唐,在她眼中都不過是棋子。隻要能握住長公主手中的權勢,區區冷眼又算得了什麼?
回廊外蟬鳴聒噪,蘇甯望着遠處林府的飛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蘇青青,等着吧。這場賭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