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豔陽高照,吊腳樓被修的修、拆的拆,已然看不出遭逢火災。
荀子卿傷口收斂得不錯,面上褪了灰氣,始終将醒未醒。
蘇槐序也始終沒有出門,偶爾待在窗口望一眼連片的樓閣,再在看到蘇玥的時候催促一番。
蘇玥遠遠看到那雨燕一般靠在窗邊的身影,隻得加快腳步把幹淨的被褥送上樓。
荀子卿身上的毒性被壓得太久,看着能走能動,一經拔毒便有反噬,不僅讓他暫行不得氣、運不得功,還在睡夢中盜汗得十分嚴重,無論深眠淺夢都如水裡撈起似地一身汗,不消半日就需擦身換衣,睡着的被褥就算墊了幾層布巾也要隔日換上一換。
盜汗是虛弱的表現,對排餘毒來說也是好事,隻是麻煩了大半個苗寨一齊幫忙,洗的洗,曬的曬,幾天功夫就快搬空被褥庫存。
五毒少年閑時同姐姐們碎嘴,雖然不喜蘇槐序這樣連自己人都下套的手段,談及萬花醫人的本事倒是佩服得很。
那毒物在苗地是厲害的東西,再中深一點根本救不回來,道長的腿傷也拖了些時日,落在尋常大夫手裡免不了要落病根。燕歸泠竭力清毒隻清了十之一二,蘇槐序對症下手直接就能拔根,雖然辦法是兇了點,但是有效,當真是一腳跨進鬼門關也能拖回來的本事。
不過聽說從前的蘇槐序,醫便醫了、懶得管其他,這回不知何故衣不解帶,守着人魂都搭進去似的無暇他顧,尤其是反複查驗那道長的右手,時不時歎氣搖頭,整個人都心力交瘁似地蒙了一層灰。
蘇玥托着腮幫子,隻敢在肚子裡罵一句下套活該,然後四處張望看看附近有沒有萬花的身影。
而後蘇槐序指明的幾味藥被火速運到,萬花煎藥熬湯給灌上幾服,荀子卿明顯睡得踏實多了,蜷在幹淨溫暖的被窩裡像是不喑世事的孩子,眉間面龐都看不出痛楚。
依蘇槐序所言,他是勤于練武底子厚,幾天能安穩睡着已算恢複神速。
“蘇槐序,有時候我也就不懂了,你伺候人怎麼這麼開心?”蘇玥幫完忙,坐在門邊看萬花替人梳頭,不禁說起說風涼話。
蘇槐序懶得回頭,卻是笑吟吟地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興許這是劫數。”
“……哦。”蘇玥聽不懂這些中原的宿命論,隻得尴尬地應了聲,托腮又問,“那你忙完這些,還管不管中原的事啦?洛陽有人找你,說有些病症隻有你能看好,托燕歸泠帶信過來呢。”
“那些人或事,與我何幹?”蘇槐序答得有些冷漠,仔細替人束好頭發,思忖片刻道,“為醫者心懷天下之責我擔了有十餘年,算不得喜好。想來我不過是個俗人、成不了兼濟天下的大夫。你讓他們找我師兄去罷,我的診金他們可付不起。”
“哇,你現在漲價啦?多少錢一張方?”五毒少年嚷嚷開,“假如他們付不起又急着救命怎麼辦?”
萬花将荀子卿的手握入掌心,終于回頭斜睨他一眼,道:“飯囊酒甕才喜坐享白食,真有難處、急着看病的,會視财甚命麼?”
“有道理耶,那我替你傳信的那對子母蠱,什麼時候付錢?”蘇玥當即貧嘴。
蘇槐序眉頭一展欣然應道:“讓我那燕師弟先還我三年的稀有藥材錢,看在你借我蠱的份上,我可以給他打個對折。”
“别别别,算了……”蘇玥神色一凜連連擺手,忙站起來道,“我、我去看看晚飯好了沒!”
五毒少年一溜煙地逃走,房内再次安靜下來。
蘇槐序眺看那逐漸通紅的斜陽,揉着握在掌心的溫熱指頭,心情愉悅,誰知再回頭卻對上荀子卿有些茫然的視線。
道長終于醒了,梳好了頭發,幹幹淨淨裹着衣裳斜靠在那裡,像從未經過痛苦。
蘇槐序愣了愣,立刻對他扯了個笑,将他的手背貼在面頰上:“子卿,好些了麼?”
“我……”荀子卿開口有些沙啞,環顧四周被日晖映得金燦燦的擺設,最終看向蘇槐序略有疲憊卻柔和無比的臉,本能地叫他,“蘇槐序。”
他睡了很多天,剛醒來就見着萬花在側,長發垂垂,形容憔悴,眼窩陷進一層灰黑,似乎受傷病累的并非自己,而是眼前這個醫人的大夫。
“嗯,是我。毒已經拔了,傷也作了處理,沒事啦。”萬花忙應聲,看他眼神閃爍,竟愈發高興起來,“還疼麼?我用的藥應是最不疼的,你該感謝那隻犧牲的兔子。”
過往時光似乎倒流了一瞬,荀子卿不由得怔了怔,擡手卻沒能從他掌心抽走,隻得提了口氣道:“他們……可有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