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荀子卿出聲,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提議,對上他心虛的眼眸,一字一頓地道,“我自是要同你一起的。”
蘇槐序被他澄澈得不摻一絲猶豫的目光看得語塞,未及再有反應,便聽他又道:
“你為了擺平那官宦的殺手,無論醫了誰、惹得何人貪圖靈藥,都無關緊要。找你與找我,有何分别?你怎可要我先下山?”
蘇槐序心一沉,環住他的手猛地收緊,接着攬過他的肩頭去吻他的鬓角:“你又知道了?”
萬花語氣恨恨不平,有着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那般不甘心,落下的吻卻缱绻得絲毫不含糊,認真同他說話的荀子卿直接紅了耳尖,伸手卻推不動他:“你、你好好聽我說……”
“在聽。”蘇槐序吻着又笑,俯首看他,得逞後的釋然掩蓋了隐瞞的心虛,已然暢懷得眉眼溫柔,“我在聽啊,子卿。”
荀子卿惱他的花樣不斷,卻掩不住瓷白面頰上的霞色,待他松手已然嚴肅不起來,理了理淩亂的額發徑直躺回去,道:“聽到就好,睡罷。”
蘇槐序依言揮滅燈盞,聽雷聲又響,忙摸過他的手攥進手心,道:“即便你不說,我也舍不得你的。”
萬花難得言辭小心、頗顯鄭重,荀子卿不接話,同他靠近了些,俨然安心困倦了。
隻是雷還在響,蘇槐序一時不願入睡,琢磨了會兒白日種種,伴着雨聲與他靜默依偎,不一會兒也困乏得打起哈欠。冷不防身邊人動了動,換作個更舒服的姿勢靠住他,荀子卿那淡得令人心生安詳的嗓音夾在隆隆雷聲裡叫他:
“阿澈。”
“嗯?”蘇槐序撐開眼皮,習慣性往他額頭上印上一輕吻,“怎麼了?”
荀子卿沒了聲音,直到雨勢又兇,蘇槐序聽着他呼吸平穩、以為他早已睡着,思緒已朦朦胧胧飄到了遠闊江湖。
這時身旁人又動了動,接着傳來一聲極輕的歎:
“那首歌謠……未再聽你唱過了。”
蘇槐序一個激靈坐起身,愣愣回神,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那首曲不着調的民謠他自己也不甚記得,他五音不全,遇到唱歌這種事根本不在行,誰知荀子卿倒聽了去、還記下了,沒頭沒腦這麼一句,着實教人不知所措。
他俯身抱住他溫暖的身軀,琢磨着該怎麼辦,誰知這功夫枕邊人早已踏實入眠,還無意識攥上他的袖口、蜷在他懷裡睡得香甜,恬淡的眉眼映在電光中,當那驚魂雷音也不過是夢裡的呢喃。
蘇萬花難得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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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驚春,山裡陰晴不定,往後的幾日也時不時落雨,偏在蘇槐序懶散拾掇完畢後放晴了。幾個大箱櫃被擺到了青廬山道口,有商隊的人手前來拿,有條不紊地一件件運走。
這日蘇槐序與荀子卿早早鎖了青廬下山,執手緩步出峽谷仍是晴空萬裡,遠遠可見春華遍地,隻幾天已給暖雨滌成了鮮亮春色。暖風微醺裡一陣馬蹄車轍聲,就有一隊人馬攔到了鏡湖村,将村裡僅有的一條像樣寬路堵得水洩不通。
“蘇大夫,藥源斷了那麼許久,換作尋常人早懼怕生死、急不可耐,到你這兒怎麼就一副沒所謂的樣子呢?”馬背上下來一位黃衣勁裝的年輕姑娘,紮着高高的馬尾,背着比身形大許多的重劍,繡金線的靴子毫不憐惜踩在松軟的土裡,邊朝蘇槐序揮手緻意。
“有葉姑娘牽線搭橋,蘇某怎能不放心?”蘇槐序笑得春風拂面,攏起墨袖懶懶一禮,再側身向荀子卿道,“子卿,這位是藏劍山莊的葉蕪菁姑娘。”
荀子卿朝葉蕪菁抱拳,擡頭不冷不熱瞥了蘇槐序一眼,眼眸裡輕輕淡淡,似乎早看明白了萬花這些年的情報由何人所帶。
葉蕪菁雖在苗寨時找過蘇槐序醫人,卻來去匆匆、沒同荀道長正式打過照面,此番一見這蘇萬花的心上人不免多看兩眼,隻見面前人生得清淨素淡,不過一身簡單白袍,揮一揮袖子竟是如霧淡雅,遂歎道:“荀道長果真是位逍遙可人兒,難怪蘇大夫這般上心,天大的難事都要辦到。”
“有葉姑娘在,還有難事?”蘇槐序看着她身上燦燦生光的金飾,笑着問。
“你可别吹我,這麼些年要抹你的蹤迹夠難辦的了,眼下便藏不住了。” 葉蕪菁年輕卻也年長,辦事從來果斷犀利,從不吃這套恭維話,拉下嬌俏的臉來,忽而嚴肅道,“藥源也是,我山莊有的是金銀,也買不下那處礦山。”
明明是性命攸關的大事,蘇槐序聽罷笑容一絲未改,反倒過去拉起了荀子卿的手,道:“子卿,這可怎麼辦?是不是要把診金提個十倍?”
荀子卿默默瞪了他一眼,“莫要渾說”四個字盡在眼底。
“我愛莫能助,不過正好有人能幫你,故我半路折來截你。”葉蕪菁見不得蘇萬花的貧嘴,沒好氣地打斷他,擡手扔了塊金片過去,道,“帶着這個去見楊大人,我送你。”
蘇槐序接來一看,霎時斂了笑意,而後收進袖子裡故作歎息:“葉姑娘這排場,蘇某的行蹤怕不一會兒就人盡皆知了,還有不去的選擇麼?”
葉蕪菁聞言,抱起雙臂冷笑:“蘇槐序,你開給李昀城的方子,原是要我山莊付診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