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食茱萸?食茱萸雖可入藥,我今日真沒有帶着……”柏文松愣住,為難地看向吳岩,“不知吳公子家裡可有?”
吳岩忙點頭:“有,往日做魚鲊剩了不少,我立刻着人去取。”
“可是師兄,你要食茱萸作什麼?”柏文松問。
“入藥啊。”蘇槐序略過柏文松的一臉茫然,将七八種藥材混合成三份,接過匆匆遞過來的一大包食茱萸,一股腦兒全用了進去。
柏文松撐大了眼睛,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到底沒有再問什麼。
蘇槐序配完藥欣然起身,又看了眼千恩萬謝的吳岩,淡淡一禮就拉上柏文松走了。
柏師弟憋了一路,抱着藥簍藥箱走了好長一段,見吳宅遠了才敢繼續問:“師兄啊,這食茱萸雖可入藥,卻辛辣無比,蜀人才喜喜歡吃,你放那麼多,能成麼?”
“不成吐了便是。”蘇槐序面無所謂。
柏文松琢磨了一陣,悄聲說:“師兄,我還是不懂。”
蘇槐序但笑不語,同他繞道市集買了些物什,其中便有方才缺的食茱萸。
柏文松忍着一肚子狐疑,看他回到城西别苑起爐煎藥,再将一碗熱騰騰的藥湯遞給自己,仍然摸不着頭緒:“師兄,這藥?”
“比剛才我開的那方少了一味,你喝喝看。”蘇槐序道。
“哦。”柏文松不解所以然,但還是乖乖喝了一口,誰知愣了一瞬便将那口藥全部噴了出來,緊接着咳嗽咳得漲紅了臉,就近摸了個水壺“咕咚咕咚”灌下去。
蘇槐序早就躲到一邊,展了折扇笑吟吟地看着他。
“咳咳……師兄……咳……這……”柏文松灌了一肚子水都不得緩解,瞪着蘇槐序的眼睛模糊而通紅,“這……太嗆了……咳咳……”
等他滿屋子轉了幾圈,蘇槐序終于良心發現遞過一碗水,笑着道:“我這方子裡的幾味藥,表面壓住了食茱萸的氣味,實則擴大了嘗味的辛辣和刺激感,你吐出來是應該的。就算你病的快死,這一口灌下去到喉頭,也肯定嗆出來。”
柏文松聽懂了也感受真切,吐藥是喉頭受刺激的自然反應,就算真的病重不省人事,也還是會吐出來:“那師兄,你這藥是……”
蘇槐序道:“你看那老翁,像裝病的嗎?”
柏文松搖頭:“不僅不像,還中毒頗深,我見他手足口角有包、毛發脫落,還有青黑沉斑,真的很像中了白信石的毒。”
蘇槐序又道:“吳家之子如果救爹心切,怎麼都會想辦法灌進去,可是再灌多少,都是會吐出來對麼?如果吳岩不想我們醫好他爹,就不會喂。”
柏文松連連點頭,忽然想起什麼道:“師兄,你要檢驗他有沒有喝藥,不在場如何得知?他大可說此藥無效啊?”
蘇槐序收了折扇,往邊桌上敲了敲,壓低聲音道:“所以他那個藥裡,我加了點青黛粉,配合首烏、白芨、幹松、薄荷,真的連灌三天又反複吐藥,牙齒便會染成黑紅,漱口也去除不掉的。”
柏文松恍然大悟:“蘇師兄,你懷疑是吳岩做了手腳?”
“隻是懷疑。”蘇槐序慢條斯理喝了口茶水,“白信石若毒素細微,長年累月早就發膚生異,不會忽然從一個康健之體病倒成那副模樣。而那吳岩表面悲戚,卻對我開的藥物種類、醫治辦法毫不關心,實在可疑。”
都用了那麼多食茱萸了,吳岩居然都沒有異議,柏文松擰緊眉頭,實在不敢相信會有人對親爹下手:“不想我們醫好他爹,他圖什麼呢?”
“呵呵。”蘇槐序冷冷地笑出聲,眼角餘光透涼,“子卿言之有理,礦為國之财物,這處雖為私礦但也出産貴重金石,多半是數年前拿到了租借憑據。朝廷欲收而私人不肯,假托家主有疾不好決斷,拖着就是。”
而他這個方子,不為醫病治人,隻為試探這樁事的深淺。
“病就病了,弄得病成那樣……弄巧成拙,真的毒死可怎麼辦?”柏文松柏文松身為醫者,自然而然悲天憫人。
“倘若急性中了信石毒,早已一命嗚呼,那老翁卻将死未死拖了這麼久,根本不是醫治尋常病症的手法能辦到的。隻怕不是中毒,而是另有原因。”蘇槐序悄悄點破。
柏文松恍然,可眼下除了等“藥效”的确沒什麼好辦法,枯坐了會兒又道:“師兄,這食茱萸加味的方子,你從哪裡得來的?”
“蜀人的炖肉菜譜。”蘇槐序道,“當初無心記了下,近日三番兩次用上,也不枉我當初嘗一嘗厭棄得兩天未食。”
“什麼?還有别人用過這方?”柏文松眼睛都直了。
“有啊。”蘇槐序笑得暢快,“前不久有個冤鬼天策要我救人,誰知報上的病全是自相矛盾的表症。我開了這方子過去,那裝病的藏劍少爺絕對扛不到第三天。我白賺這一千金,多好的事。”
柏文松啞口無言,瞪着他的溫和笑顔,不覺一哆嗦。
蘇槐序卻漸漸笑得乏了,目光穿過門扉望向南方,折扇輕搖等着人,不過半日,竟像分開得久了那般漸生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