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嘴裡說着上,實際卻各退一步。
荀子卿立刻警覺起來,下意識念了個憑虛防身。
果真周身有機關開始轉動,地底蓄着的水湧出丈餘高将他包圍,接着有竹劍從旁刺出、朝他收攏。水利萬物而不争,一旦化為柔軟水幕,卻能聲掩其動靜、形遮其鋒芒。竹劍從哪裡來,既看不到也聽不出,等穿越水幕密密麻麻到跟前已是絞殺之勢。
荀子卿橫劍削了去三五竹劍,躲過身後的偷襲,卻來不及再應對斜上方刺入的劍鋒,本能靈劍應元轉乾坤,内力流轉選擇硬接。
“阿彌陀佛。”
水流聲裡響起一聲清晰的佛号,荀子卿目光一斂,有人瞄準了他的位置果斷給出飼虎喂鷹舍身決,阻了鋒利的竹劍劍尖在他周身寸許處。
片刻的調息已足夠,荀子卿收勢再出,斬出鋒芒無匹的萬劍訣将牢籠打破。
水幕落下,一地的斷竹後,水賊面面相觑,驚慌失措地又起機關。這一次竹劍不再,岩壁刻孔裡射出的是無數袖箭。
有和尚從山坡上落到道長身旁,正是有真是有一面之緣的行知。他袈裟樸素,禅杖頓地,寶相莊嚴宣一句佛号,頭也不回地道:“荀施主,快救人。”
荀子卿驚詫至于不作多想,在他金剛伏魔的掩護下,将密集的袖箭盡數擊落,又先一步去了被俘之人的手腳繩索,粗略一看,依然沒有佐星野的人影。
他心下焦急,隻聽被困者裡有人沙啞地提醒他:“道長,小心身後。”
水幕再落,後腳趕到的水賊們拿着備用的長槍,烏泱泱碾過來。
長槍之于窄道進攻十分便利,即便強撐洗髓經,年輕的和尚依然堅持不了多久,待無色無相金身頂過,他肩頭腰腿便刹那多出無數道血痕,身軀晃了晃,終于單膝跪在地下。
縱使荀子卿能輕易脫困,那七八個俘虜皆是素人,根本逃不走。
道長隻思慮一瞬,凝神玉立擡指擦過劍身,而後點足踏空舞出劍花,反手并劍訣而出。
行知扭頭看他,見荀子卿越到他身前、似稀松平常地遞出樸素的劍招,無我八荒幹淨利落,卻隐隐帶着劍痕殘影,周身如一輪明月照着荒蕪的過去。一時風平浪靜,卻有莫名的威壓堵在人心口,已沖到跟前的水賊沒由來地往後退了退。
荀子卿的劍招便在此刻變化,殘影如魄、劍痕似刃,勢斬周身萬千、破魔而出,凡過之境皆為月照空庭隻餘霜白。
水賊見勢不妙,逃的逃、撤的撤。有人身軀肥胖,被擠壓絆倒,一個趔趄摔倒就此匍匐不動。栅欄長兵一寸一寸地沿着劍勢斷裂碾碎開,機關松脫、岩壁紛落,波及數十尺。
斬魔劍招威力無比,一旦使出便入物我兩忘之境。道長劍訣念罷仍肅穆立着,行知看了會兒,忙爬起來出聲喚他:“荀……荀施主……你可好?”
荀子卿雙睫一動緩緩回了神識,松開架着的姿勢,讓劍尖劃出一個弧度刺入地下方才站穩。
機關弩箭已是水賊看家的本事,見了此等名門劍宗氣勢磅礴的劍招,膽大膽小的都逃竄藏匿。卻有個瘦小的水賊第一時間回頭,先撲到地上胖子的身旁,又從泥裡挖出一柄長兵,猙獰地沖過來:
“你、你殺我哥哥!我殺了你,呀呀呀——”
聽到他尖利大喝聲,荀子卿渾身一震,扭頭看着長槍的劍尖如洪水猛獸紮到眼前,拄着劍一動不動。
行知見他面上褪了血色,也許調息不足正動彈不得,慌忙揮出禅杖。
幾乎同時,背後獲得自由的人們也趕上來,有人抄了地上的兵器相幫,有人出聲提醒,竹劍石塊紛紛朝水賊招呼過去,一個賽一個勇猛。
日頭已高,荀子卿看着那人近身、頓住,接着有熱血灑在他脖頸臉面上,淺色的瞳孔前罩上了一層血霧,将碧雲藍天都看成了绯紅。
“荀道長,你沒事吧?”行知的禅杖還沒揮下人就倒了,他便關切起看着力竭的純陽,礙于兩人門派招式心法大相徑庭,不敢随便救治。
荀子卿緩緩收了劍,頭疼欲裂地阖眸,面無血色擺了擺手,低低地吐出輕不可聞的話語:“……阿澈、阿澈在哪兒……”
蘇槐序帶着柏師弟在鎮上尋人,一大早問遍了藥鋪、夥房和香鋪,還有小孩兒喜歡去的點心攤,怎麼都找不到佐星野曾來的痕迹。
他暗覺不妙,趕至就近的驿站,問了藏劍山莊管轄值守的頻次,再托人帶信去最鄰近的函館,後折去了水寨的路。
柏文松跟得氣喘籲籲,在烈日下抹一把汗,解下水囊遞給面色陰沉的蘇萬花:“師兄,再往前過道口就是落日水寨,咱們不如等一等?荀道長和楚道長武功那麼好,要是找不到人,相信很快會出來。”
他同蘇槐序修離經,早年學的花間遊已然忘得差不多,此刻勉強進去,一個水賊都撂不倒,接應不到人就隻能拖後腿。
蘇槐序倒也不莽撞,在樹下轉了三圈,望着水寨歎了口氣,剛要開口說什麼,隻聽得有人在身旁打了個哈欠,扭頭是個陌生的年輕男子坐在地上,穿得簡短精緻,生得明眸皓齒,見他們看過來便拉起了胡琴。
蘇槐序與柏文松互看一眼,不知這人從哪裡來、什麼時候來的。
來人倒是大方,倚在石頭上,拉琴拉得睡眼惺忪,梳着馬尾搖頭晃腦,沖他們笑得陽關燦爛:“我正要去鎮上賣藝,兩位公子聽了今日頭茬,給個賞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