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荀子卿推了一掌便覺吃力,也不知這機關是何構造,越往裡越需大力,或者建造者原非用人力啟動,否則如此按到底的一瞬,開門人堅持不了太久,也根本來不及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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徑山外的衆人同樣忙了一夜,有圍茶莊的,有驗屍省案的,還有被派去搜查的,誓要将徑山翻個面。
徑山寶藏的傳聞再次不胫而走,水賊堂而皇之來鎮上的宅院“招待”商會,也惹得居民人心惶惶,茶餘飯後總有人津津樂談直至深夜方歇。
伍辭淵在家瘋了那麼些年月,此刻出來已是隔世體驗,别說記不清出口入口,山巒形狀都變了模樣,差點連回家的路也不認得。
可他的确十分想見梁家小姐,左思右想覺得這麼多雙眼睛盯着,蘇槐萬花也不敢騙人。于是他急忙趕回家中,企圖從那堆破舊的書簿裡翻出從前的筆記。
梁家搬遷不是一兩年的事,這書生蓬頭垢面也不複當年體面,記憶七零八落地在紙上殘存,根本拼不出所以然。
蘇槐序自然等不了他太久,背着手在伍家毫無目的地踱步,見他耗了大半夜還無所獲,幹脆上手幫他尋。
伍辭淵也急得滿頭大汗,端着燈盞說,若是有當年的整本記錄便好了。
說者無心,聽者蘇萬花豁然開朗,他想起那本廉價薄本《山間詭話》還墊着茶莊書房桌腳,立刻騰起輕功回去取。
紙頁從桌腿下拿出依然寒酸,如同這企圖博人眼球的故事仍是字句不通。伍辭淵添油加醋半本不說重點,隻模糊提了幾句方位、時辰來迷惑大衆。
書生本人也翻來覆去看了好幾次,等天快亮了,終于提筆圈了“楓”字,問這徑山東北面,是不是還剩那麼棵五百年的楓樹?
葉蕪菁聽到有進展,忙趕着起身,差人搜查方圓二十裡,最後鎖定了唯一一棵。
楓樹高大粗壯,在這時節正郁郁蔥蔥藏在綠葉林裡,若非伍辭淵曾用筆刀雕過花紋,再找上十天半月也未可知。
行知将那可疑的胡琴樂師嚴加看管,寸步不離,楚師叔中了毒煙又受了傷,掙紮着要上山卻被柏文松勸下治療。蘇萬花隻提了伍辭淵去,指着樹上歪歪扭扭的記号問入口。
當年情形曆曆在目,伍書生仿佛被灌了清靈湯劑,忽然神思清爽、若有神助,沿樹走一段,見到溪水又轉了個方向走一段。如此兜兜轉轉、越行越遠,在人迹罕至的樹林裡尋至一處山體。
這裡已遠離大路,成片的地錦藤蔓攀援于岩壁,微風拂過似波濤起伏,盛開的成簇花朵下隐約露出平整的石牆。
伍辭淵欣喜萬分,摸了摸藤又叩了叩牆,讓開身位喊蘇萬花來看。
蘇槐序狐疑着上前,伸手觸及冰涼的牆面,忽從山源地底傳來一聲悠遠的響,聲音不大卻震動牆體,緊接着便有裂縫從表面顯露——這是一道門,雖不知通往何處,顯然背後有人在轉動門内的軸心!
“哎哎哎,别去别去。”伍辭淵見他擡手就要使力,一個箭步上去攔着,“你去了,誰帶我見梁小姐?”
“我既承諾你,自然兌現。”蘇槐序不悅,“讓開。”
誰知伍辭淵寸步不讓,擺手道:“不、不不!你進去就死了啊,還怎麼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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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卿發覺這機關厚重,又恐三而力竭不願撤掌,躊躇間忽覺有人助力,他運功再動又往裡推了一寸,另一側的門果真露出一絲更大的縫。
幾乎同時,他敏銳地聽到四周有不同尋常的悉索響動,順着聲音方向遠遠看去,似乎有什麼物體透過四周的石縫探出來。四個或更多,全都指着機關與門口。
他垂頭再看,水中的骸骨雖腐蝕殘缺,卻能在骨縫和渾濁裡辨認出冰冷尖銳的箭頭,僅能數到的便有二三,絕非偶然。
“佐師侄。”荀子卿沉着嗓音朝佐星野道,“一會兒門開你便抓緊時間出去,知道麼?”
“啊?”佐星野有點聽出不對,“那師叔你呢?”
“既找到出口,我随時可以出去。你可先行下山去找你師公,我晚些與你彙合。”荀子卿的語調絲毫不亂,隻默念了個護身氣勁。
“可,可是,我也想留下,還能幫你找珠玉……”
“你師父不在,師叔可做得了主?”他忽然冷聲。
“啊?哦……”
“劍放上台階上,走去門邊。”
佐星野忽然被壓了一頭不明所以,慢吞吞放下荀師叔的佩劍物什,而後狐疑着再到牆邊,也使力幫着推門。
“莫要慌張。”荀子卿運力又進半寸,忽然機關大動,似平緩河流過了臨界便化為流瀑,手上的力道順勢傾瀉而出,另一邊的門刹那轉開。
門外似乎有人助力,然箭矢已完全探出四周機關。荀子卿來不及再作應對,将機關一推到底,快念一聲“得罪”,卻是對着腳邊骸骨說的。
佐星野被瞬間的光亮奪了視線,似乎瞅見從師叔那裡飛出塊白石塊,帶着遒勁力道打在背心,而後他便一個吃痛直接跌出了門。
荀子卿借了那人一小節骨頭、踢過去助師侄脫險,幾乎同時松開雙手機關。門開了一瞬便飛速阖上,他轉身撈過佩劍,打算抵擋三成、避開三成,其餘硬吃也未必不可。
他怎麼都沒想到随着門軸轉動,忽然從另一側掠進來個人,似乎早就估算到他的位置朝他撲過來。
猶疑那麼一瞬,門便徹底鎖死,牆上的箭矢張到極緻後同時射出。那人展開衣袍将他一把抱住,調轉方向貼着石階滾到石牆邊。
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藥香灌入鼻腔,荀子卿完全愣住,面上霎時失了血色:“阿澈?!”
箭簇銳利地盡數沒入水潭,待沒了聲響,蘇槐序才徐徐松開他,杏眼蒙了層驚懼,将他雙頰捧着看了又看,接着又從雙肩揉到腕骨,見他周身并無損傷,這才長長松了口氣。
荀子卿緩過神,看向箭矢的方向,朝他急道:“阿澈,你怎麼樣?傷到了嗎?”
蘇槐序搖頭,按着他坐上石階上,褪下外袍,從卷着衣擺裡抖出幾枚箭頭,邊替他擦擦濕透的腿腳,邊不滿地蹙眉:“怎麼這麼涼?”
荀子卿不知該喜該愁,垂下眼睫,目光落向石階底下那慘死的鳥獸與亡者,憂心地道他:“阿澈,你怎麼能來?你看看他們……”
蘇槐序重重歎息,扔了外袍重将他擁住,用溫和輕柔的嗓音道:“别怕,乖,别怕啊。”
荀子卿完全怔住,關切與焦急如鲠在喉,此刻皆化作洶湧的念想:“……阿澈。”
“子卿,我想你。”蘇槐序下颔抵着他的肩頭,雙手又使了力氣,怕一松手他便會找不見,同時用近乎落寞的語調重複道,“我想你了。”
荀子卿緩緩探上他的脊背,這一次不管不顧地将他抱緊。
萬花似乎安心了,擁着他一動不動。待他聽到均勻的呼吸聲偏頭去看,發覺蘇槐序居然就這麼靠着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