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并不算漫長,但時刻被疼痛侵蝕,縱然有人陪伴,也極度拉長了時光,好在,日頭終于偏西了。
倉冶玄白從池中抱出的時候,他周身都微微打顫,因為疼痛,額角都是密密的汗,臉色雖然因為池水的緣故,紅潤不少,但瞧上去,還是十分憔悴,好在他的神魂修複了不少。
倉冶将人放到池邊,手掌輕輕摩挲着隔着亵衣的那遍布周身的蜈蚣一般的傷疤,心間發沉,他那時到底為何要給自己種天眼蓮?
倉冶記得當時在冥河岸邊入他夢之時,看到過那天眼蓮是他自己親手種的,後來不知那同花跟他說了什麼,他又将已經入了血肉的蓮種一個個剜出。
倉冶收了心緒,取過一旁帶來的包裹,拿出幹燥的衣物,為玄白一一換上。再次要将人背負的時候,玄白醒了。
“阿冶......我自己走吧”玄白扒着倉冶腰間的毛發說道。
他瞧了一眼自己周身煥然一新的衣物,眸間掠過一絲躲閃,擡步便走,卻不料因在水中時間過長,風寒雖已好了大半,頭腦卻仍舊暈漲,腳下一軟,朝前栽去,慌張之中,随手便朝前方僅有的支撐物抓去,可眼前毛茸茸的東西卻在自己觸到的一瞬驟然縮了回去。
玄白抓了個空,心下已經做好了摔一跤的準備,可倒地的一瞬卻發現身下是熟悉的的觸感,微微發硬的毛發張滿在他臉側。
比池中更加溫熱的體溫傳來,壯碩的黑狼胸膛緩緩起伏,倉冶兩隻爪子擁着自己肩膀,緩緩化作了人形,皺着眉頭,似是摔的不輕。
“阿冶......我......”玄白想解釋,又不知該解釋什麼,忽覺身下似有異物竄起,隔着冬日的衣物,都十分明顯,正要探查,卻聽得倉冶道:
“走走也好。”
聲音有些暗啞。緊接着便立馬将玄白推開,快速将人拉起。
又有些僵硬地道:“這裡是留魂山的後山,往前不遠便是風潇的總部。”
玄白點點頭,風潇的總部他來過,但對此處卻并不知曉。款步朝前走去,可多日纏綿病榻,又剛剛經曆了兩個時辰的“酷刑”,步履有些漂浮。
倉冶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玄白看着覆上來的手,微微一怔,并沒有拒絕,任由倉冶牽着他朝前走去。
倉冶走在他身側,暗暗舒了口氣,方才他正要搭話,卻陡然感覺有人攥了自己尾巴,下意識縮回,轉頭便見一抹白色要倒将下去,還好反應夠快,勉強接住了他。
......
與後山雲蒸霧繞不同,留魂山前方卻是一片明媚,那石階之上長了些青苔,通往風潇的總堂,倉冶牽着玄白一階一階走着,解釋道:“哥哥,你可還記得我幼時與你鬧了矛盾,跑下雪聖山好幾年。”
倉冶小心翼翼,要與他解釋自己曾是風潇頭子這件事。
玄白感覺倉冶手心出了汗,道:“記得。”
倉冶換了位置,換另一隻手牽玄白,想起了數百年前的舊事。
那一年的冬天沒有雪,寒風卻似刀子一般,将樹木的枝葉刮的半點不剩,有的連皮都沒有,明夜剛出關一兩天,在後山拾柴之時,遇到了一窩野兔,都瘦骨嶙峋的,但仍然可愛。
他從小沒什麼玩伴,除了練劍打坐,唯一的娛樂便是同哥哥下棋彈琴,于是便經常跑到後山看望那窩兔子。
那日,異常寒冷,他剛打完柴,便又跑到了那兔窩處,可還未出窩的兔子都不見了蹤影,窩邊隻剩下了一串腳印,一旁的雜草上粘了半點兔絨。
他順着腳印追了過去,腳印消失之處是一個破破爛爛的籮筐,上面蓋着一件打滿了補丁的深藍色棉衣,有的地方還露着一些柳絮,被風撒到了空中。
明夜掀開那棉衣一看,裡面果然蜷縮着那窩兔子,腳上都被栓了麻繩,幾乎都勒到了肉裡,連接處蘸着血迹,明夜見狀,心下怒火已燒,擡頭見那灌木叢後邊似蹲着一人,窸窸窣窣,正在小解,應正是這籮筐的主人。
想要上前與他理論,又想到哥哥曾叮囑不要生事,默默咽下了怒氣,将兔子腳上的麻繩悉數解開,一霎間,兔子盡數飛奔逃竄,那人察覺動靜,看了眼籮筐,立馬提起褲子,歪歪斜斜追了過來。
明夜為避免惹上麻煩,拔腿就跑,領着人在山中兜了不到半圈,便将人甩脫了。他如果當時便能知曉後來發生的事,定然會将那兔子一隻隻捉回來。
當時,為了不被人尋上門,他在山中直待到月上當空,才施展了術法,禦劍飛回了木屋。哥哥已經做好了飯,隻有他一人的飯菜,哥哥有時辟谷,他已經習慣。
除了分量少一些,與以前沒有任何不同,都是院子裡種的。
飯間,他得意洋洋朝着哥哥炫耀自己救助弱小的義舉,說的眉飛色舞,甚至添油加醋,誇大其詞,可是哥哥臉色卻越來越凝重。
說到最後,哥哥竟然捏碎了手中的茶盞,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明夜一下被打蒙了,臉上蘸了玄白的血迹,耳朵嗡嗡地響,霎時紅了眼眶,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了玄白,他胸膛劇烈地起伏,手掌上鮮血直流,微微發顫。
他從來不曾責罵過他,更不用提打他,他調皮搗蛋,他也不過說兩句。
他為什麼要打他?他剛出關不久,沒犯什麼過錯,他為何這樣生氣,竟然打他?
“為什麼?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