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京城。
京城的春天,隻因一夜細雨,就悄悄的到來了。數月的浮躁和沙塵終聚成溫潤的泥土,混着微微泛青的嫩芽,裹着水滴的花葉,散發出一陣陣别樣的清新。
到得中午,草熏風暖,十裡桃花競相開放,八街弱柳随風飄搖,頹敗的江山卻掩不住滿眼的勃勃生機。
忍了一冬的寒冷風沙,誰能禁的住如此春光美景的誘惑?得閑的人們紛紛出門遊玩,平時熱鬧的前門大街更加喧嚣。打把式賣藝的,變戲法的,賣胭脂飾品、切糕面茶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其間幾個小厮身披同款攢繡湖藍褡裢,手裡舉着一摞紙柬往返穿梭,見到衣冠周整或騎馬乘轎的客商文士,便送上一張,作揖唱道:“運通八方,福澤四海。金砺閣商利通享,大爺有意參加的話敬請留下名号住址。”
“參加什麼?”簡忻對着從天而降的紙柬莫名其妙,眉頭微蹙,本來飛揚入鬓的長眉瞬時改變了走向,風流不羁中透着幾分戲谑。
小厮竟看得楞了神,片刻才說道:“大爺從外地來?不知立憲的事情麼?”
簡忻舒展開眉頭,笑道:“立憲知道,但你們這番胡鬧和立憲有什麼關系?”
“怎麼胡鬧了!”小厮氣鼓鼓道:“大爺果然打外地來,不知前日中書省張榜發了憲政備黨的上谕。我家閣主受街上的幾家商号推舉組成金砺閣,西城還有一家聚風堂,隻是人數沒我家商聯多。“
小厮頗為得意,見男人聽的仔細,不無炫耀道:“凡參加金砺閣的政友買商聯的東西都可以打折呢。若是加入的政友多,我們成了憲政院人數最多的黨閥,皇上還會和我們一起商議國家大事呢,大爺趕快參加吧。咱家金砺閣近在直隸遠在兩廣有幾十家分号,哪怕見不到皇上,買東西也能讨個實惠是吧……”
小厮越說越興奮,簡忻拍拍他的肩膀,恍然道:“我記起來了,金砺閣可是做金鐵武器生意的?”
“正是,正是!京城誰家的菜刀剪刀不帶着金砺閣的标啊,大大有名。大爺想加入麼?”
男人欣然道:“我想,”眼見小厮期盼的神情,男人放慢聲音,頗顯狹促的說:“我……隻想打一副馬刺。”
五文銅錢的提成化為泡影,小厮白白浪費了許多口水,氣道:“哼,不入會就不入,幹什麼消遣人。”
“我真的想打一副馬刺,急需,付現錢。”男人笑眯眯的解釋,可小厮已經不打算搭理這個外地人了,沒好氣的應付道:“鋪子就在前面,你自己去問吧。”說罷轉身走了。
簡忻沒有欺騙小厮,看似溜溜達達卻一步沒多繞就在熙攘人群中找到了金砺閣的主鋪房,進屋很禮貌的要求掌櫃打一副馬刺。
站堂掌櫃正嗅着鼻煙,看到簡忻不凡形貌,那摳了煙膏的手忘記從鼻孔邊移開了,直到打了一長串噴嚏,咳到彎下腰,目光落到青年沾滿塵土的半舊靴子和衣襟下擺上,金砺閣首席大掌櫃的氣勢瞬時恢複過來,偏頭瞟向窗外,沒有馬匹沒有轎子沒有随從,更加印證了判斷,于是拉着長聲慢條斯理的問道:“馬刺是什麼玩意兒啊?”
“馬刺麼,”簡忻考慮到這玩意自己也僅僅在西洋領事館的騎兵護衛身上見過,便言簡意赅的形容道:“馬刺就是裝備在靴子上的馬鞭。”
掌櫃聽了回答手一顫,鼻煙壺差點掉地上,“爺,小的在金砺閣幹了七、八年,京城裡什麼大活難活沒接過,卻從沒見過馬刺什麼樣子啊。”
“好說好說,”簡忻無視了掌櫃話中内涵,要了紙筆,迅速畫出一張整體草圖,思考了一下又在下面補充了各個零件的詳圖以及拆分細節和安裝注釋,再次審視了一遍才交給掌櫃,“照此圖打造肯定沒問題。”
掌櫃見簡忻運筆如飛,作圖線條流暢準确,憑這份才情倒像個上京辦事的地方小吏,稍微去了些輕視之心,斟酌細看,半晌搖頭道:“爺,從工藝看,您畫的可是西洋鬼子用的玩意?莫怪我多嘴,咱京城營生多年,也算見過世面的,有些身份的人誰用這些個奇物淫巧。爺若是場面上的人常在京城行走,勸您買根合用的馬鞭吧,天朝子民何必佩戴洋鬼子的東西,小心沾染晦氣招人恥笑。”
簡忻發現自打來京城後就不停的因為外地人的身份被輕視。他倒沉的住氣,不緊不慢的反問:“聽掌櫃的口氣,好像西人的東西都是些見不得人的奇物淫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