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并非隻有張長東和莫問生兩家人,出門後沿着大路走下去,隔一段就能看到幾戶人家,有跟張長東家裡那樣,直接在河邊用木竹和石頭壘起一方小院兒的,還有依着百年古樹的長勢,在枝杈間搭出木屋的,更有一些表面上看着是個山洞,但據張長東講,進去之後别有洞天的……大部分房屋都很随意,看上去并無任何規劃,難得的是天然意趣,住戶和山景融為一體,一石一水從未被人工雕琢破壞過,長久住在這種地方,遠離世俗紅塵,人也不自覺豁達開闊。
每每遇見别人,張長東都會打聲招呼:“叔叔早啊,他呀,他是我媳婦兒,嘿嘿……”
“嬸嬸好,對,是我媳婦兒啊,撿來的……”
“……”
司如意最初還覺尴尬,對那些熱情的問候聲隻行禮回應,并不多言,多見幾個人後也就看開了,臉不紅心不跳地答應,承認自己是張長東媳婦兒。誰讓他自己一定要出來呢,怪得了誰。不過見的人一多,疑問陡生,他細細觀察過那些人,見各個都走起路來步伐輕盈,說話氣力充沛,竟連七十翁媪都能在山間如履平地,更有個老伯伯爬起山來比猴子都快,提一口氣踏出,能往上蹿出一丈有餘,因而問道:“他們都會武功是嗎?”
張長東道:“是啊,我爹娘說,他們隐居在此之前都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前輩宗師呢,還讓我沒事别亂跑,多跟他們學學功夫。”
司如意道:“隐居?這裡是什麼地方?”
張長東道:“迷離谷,因為這裡地形和道路特别複雜嘛,彎彎繞繞的,山谷入口處還有陣法,如果沒有谷中人帶路,一般人進不來也出不去,所以得了這麼個名字。”
司如意道:“那最初是誰先發現這個地方的?現在住的這些人又是怎麼來的?”
“啊……那我就不清楚了,”張長東道:“我隻記得我五歲那年我爹娶了我娘,從那時候起我們就住在這裡了,到底是誰建的還真說不清。”
他想了想,又說道:“媳婦兒,你一定想知道的話,我們找個人問問?有個年紀最大的老爺爺,聽說住了有幾十年,他一定能知道。”
“不必了,我也隻是好奇,你不懂也無妨,”司如意頓了一下,又問:“還有,别叫我媳婦兒可以嗎?我現在還不是。”
張長東道:“那成親之後就能叫了嗎?”
司如意:“成親之後最好也不要叫。”
張長東:“那我叫你什麼?”
司如意:“叫司兄,我比你年長。”
“那可不行,這多見外啊,”張長東眼睛一轉:“啊,我想到了,我叫你如意好不好?”
司如意沉默一下,點頭應允:“随你。”
總比叫媳婦兒強。
張長東又問他:“如意,你說你比我年長,你今年多大啊。”
司如意:“丁卯年生,二十有六。”
張長東一驚:“啊……”
他反應太大,司如意臉上難得有幾分波瀾,轉頭看看他:“怎麼,後悔了?”
“不是啊,我隻是沒想到你都這麼大歲數了,”張長東又問:“那你娶妻了嗎?有孩子了嗎?唉,我隻想着娶你,也沒提前問一句,如果有的話,那可難辦。”
司如意道:“有怎麼樣,沒有又怎麼樣?這種問題你一早就該問的,現在才想起後悔是不是晚了點兒?”
張長東道:“有的話,我就要替你跑一趟,你寫一封和離書我去送給她,然後把你的孩子接過來一起養着。”
為了表示對司如意的一片癡心,張長東一轉身站到他面前,握住他雙手鄭重許諾:“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對他……對他們視如己出,絕不會有半分苛待了他們的。”
司如意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沒在他的眼神裡分辨出調笑意味,幹巴巴回道:“你還真是大度。”
張長東認真看着司如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見底:“因為我喜歡你呀,我喜歡你當然要接受你的一切,我娘就是這樣的,他認識我爹的時候我爹帶着我,他也沒嫌棄我們父子倆啊,可見愛一個人就是愛他的全部,包括他的孩子。”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前妻不算。”
明明才認識幾個時辰,就能把話說得如此誠摯,仿佛人若可以剖心不死,恨不得把這一寸捧出來讓他看看有幾分紅,司如意定定看了張長東一會兒,覺得他若不是真虛僞,那就是真傻,以他先前的表現來看,約摸就是真傻了。
張長東見他一直不說話,又追問道:“那你到底有沒有娶妻生子啊,有的話直說就是,我絕不會因此就對你不好,你放心就是。”
良久,司如意回道:“沒有,這次趕回家原本正為了此事。”
張長東笑道:“那可太巧了,幸虧我救你救得及時,現如今你的婚事已然定下,你爹娘就不必再為你操心了吧。”
司如意扯動嘴角笑了笑,并未答話,心道隻怕是要操心得更多了。
迷離谷大得很,走了一個多時辰,張長東說這才不到一半,但司如意已撐不住,背上傷處疼得愈發厲害,隻好往回走,張長東瞧他臉色泛白,額角冒汗,想是傷口疼痛難當,立刻蹲到他面前:“我背你回去。”
司如意正在考慮此事,直接往他後背上一趴:“那你走穩些。”
張長東背着媳婦兒,心中甜得如同醉酒,背對司如意笑得嘴都合不攏,答道:“放心吧,就算我自己摔死,也絕不會颠到你一點兒。”
當晚張長東的屋子仍然讓給司如意,自己則去爹娘房間睡。可躺下後怎麼都無法入眠,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司如意的臉,昏迷不醒的,說話的,淡笑的……種種姿态各有風情,就連對他的冷漠也成了美人生來就該有的傲氣風骨,如同梅花綻開往往伴随寒冬,更有别樣滋味。
張長東覺得自己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