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如卿生父葬在榆州，離開涼州前白民就定好要帶他去祭拜，隻是為了不引人注意，不光在榆州，每到一處就要停留幾日，何時玩樂夠了才重新啟程。他行事向來如此張狂，明眼人全看得出陛下對這個兒子寵愛有加，多少參他的折子都是能按下來就按下來，按不住了就申饬幾句，罰一罰都舍不得。回京路上群臣眼見涼王劣迹反倒不覺有異，隻是大搖其頭，感歎一陣成何體統，陛下和皇後溺愛涼王至此早晚釀成大禍，而那些被點名接待的沿路官員隻好自認倒黴，畢竟給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得罪涼王。

除了司如卿之外，無人知道他的真正目的，可兩人仍舊在祭拜時遇刺，那就隻有一種可能，對方很清楚榆州對他們很重要，甚至查到司如卿生父墳茔确切位置，提前布置人手等待這兩人到來，隻因憑司如卿和白民的身手，絕不會察覺不出有人跟蹤。

司如卿嘴饞，初到榆州時曾在大街上買過幾塊糕點，巧的是恰恰有人在那些糕點裡下了毒，刺客出現沒多久，司如卿毒發，白民放出跟暗衛緊急聯絡的信号，一人帶司如卿突出重圍，為保護司如卿替他擋了一刀，撐着一口氣将殺手盡除，打鬥時不慎滑下懸崖，最後拼了命将司如卿留在崖邊，自己墜入山澗。

他倒是不大擔心司如卿，殺手已死，并無後援，暗衛看見暗号過不了多久就能趕過去救回司如卿，但在張長東家裡養傷時，回思整個過程越想越心驚，幕後指使對他們的了解之深遠遠超過白民預估，甚至有可能連司如卿的身世都已調查地清清楚楚，而白民毫無頭緒，把京中勢力篩過一遍，覺得許多人都有下手的理由和能力，但能在司如卿的身世上做文章之人卻寥寥無幾。

白民必得把此事查到底才能安心，卻不敢讓司如卿知道，他那弟弟就是條瘋狗，一旦查出什麼眉目，哪怕隻是懷疑，這孩子也極有可能半夜上門把人砍了，屆時收拾爛攤子的還是白民，倒不如瞞着他行事，反倒省心。

白民略一思索，說道：“慢慢查，不急，那兩個江湖人士也盯着，若是可以的話，查查那兩人的來曆。”

離朱低頭行禮，領命而去。

白民回房時，張長東睡得都打上呼噜了。

回京後說是能休息一個月，但要做的事還有不少，第二天白民讓全福把阖府上下人都叫過來，坐在花廳裡清點名冊。

司如卿和張長東站在白民身旁，一邊一個給他打扇子，這本該是侍女的活兒，但眼下侍女們都低頭站在廊下等待涼王殿下問話，司張二人隻好一人捏一把蘇繡團扇給白民扇風，隻不過耐心太差，扇着扇着，就聽咔的一聲，白玉扇柄被司如卿捏斷了。

像是聲音會傳染一樣，下一刻，張長東手裡的扇子柄也跟着斷了。

白民眉頭都沒皺一下，說道：“換一把，接着扇。”

兩個小的隻能又拿來好幾柄扇子，捏斷一把就換一把。

已有小半個時辰了，白民歪在梨花木太師椅上，翻看涼王府上下人等花名冊和内侍監人員調用記錄，始終一言不發，連動作都沒見換一下，一群人也低頭不敢出聲，一時間花廳前的空地上黑壓壓站滿了人，竟連喘氣聲都聽不大真切，隻聞啾啾鳥鳴不時在頭頂越過，引起一串蟬鳴，一叢翠竹下溪流穿石而過，淙淙水聲今日不再有甯神安定之效，倒是聽得人心下愈發焦躁不安。

又許久後，白民發話了，伸手一指那八個穿鵝黃衫子的小姑娘，說道：“那八個小姑娘，你們出列。”八個小姑娘上前一步，跪地行禮：“涼王殿下。”

白民道：“是太後讓你們過來的？”

還是昨日為首的那位姑娘代為回話：“回涼王殿下的話，奴才們是在太後宮裡伺候過。”

今上後宮裡要說哪位恩寵正盛，非貴妃娘娘莫屬，貴妃膝下隻有一位三公主白瑤，據說頗有才幹，在朝堂中也很有些勢力，要說對皇儲之位沒有想法，隻怕她敢說别人都不敢信。

貴妃和太後同出一族，是太後娘娘親侄女，也就是皇帝青梅竹馬的表妹，單憑這一層關系也足夠她在宮中站穩腳跟，更何況還跟陛下多年恩愛，當初若非皇後娘娘的父親敦勇侯在陛下還是親王時便鼎力支持，且在陛下登基一事上出了大力，隻怕這後位落在誰頭上還真不一定。

八個美貌少女出自太後宮中，瞧着是當奶奶的疼孫子，但真說起來想是跟貴妃母女脫不開關系。白民揉了揉太陽穴，聲音懶洋洋的：“擡起頭來。”

少女們齊齊擡頭讓白民能看清長相，隻是眉眼低垂，不敢直視殿下，白民隔了片刻，說道：“挺好看的，跟花兒一樣。”

“咔”的一聲，張長東又捏斷了一把扇子，白民示意他再換一把，繼續扇，又回過頭：“本王瞧着花園裡的花少了些，以後你們就去種花吧，也給本王的院子多添幾分顔色。”

倒是沒人料到白民會如此對待她們，尤其八個少女愣在當場，竟忘了答話，白民又問：“怎麼？不願種花？那本王瞧着那花兒缺點兒肥料，當肥料也行。”

八個人這才明白殿下的意思，吓得連連磕頭，俏生生幾張臉頓時白得幾近透明：“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求殿下饒命。”

不光那些下人，張長東聽着都生生打了個冷顫，雖知道他在吓唬人，還是被他渾不在意的幾句話說得一陣心悸，仿佛隻要那八個姑娘說一句不去，白民立刻就要讓人把這八朵開得正盛的花兒撚成紅泥，喂了花草樹木。

白民不再多言，揮了揮手，八位侍女很快領命而去，白民又點了三個内侍：“你們三個是德妃宮裡出來的？”

三位内侍上前一步戰戰兢兢跪下磕頭：“奴才是在德妃娘娘宮裡伺候過，德妃娘娘說，殿下從小長在宮裡，怕出宮開府換了别人用不慣，看奴才們手腳利落，才指派過來伺候殿下的。”

德妃娘娘是二皇子生母，大皇子早夭，二皇子齊王白琮在一衆皇子公主中最為年長，現年三十六，若說起來的話，白民跟這個皇兄别說熟悉，就連話都沒說過幾句，突然借着他開府的機會獻殷勤，白民實在想不通他要幹什麼。

但他也懶得多想，說道：“本王從涼州帶了幾匹狼來，養在苑囿，正想找人過去養狼，你們手腳這麼利落，那就你們去吧。”

那三人領了差事，正要磕頭退下，白民又道：“對了，那幾匹狼脾氣不大好，你們喂食的時候動作快些，要不然哪日它們餓急了把你們胳膊當成肉，也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