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民輕聲訓斥：“長東，不許亂說話。”

張長東點頭道：“知道了。”

雖對兩位娘娘有所冒犯，但總歸說的都是實情，三公主并未往心裡去，又問道：“那你明知道她是你的生母，心裡就一點兒想法都沒有嗎？”

白民道：“我能有什麼想法，先淑妃能活着我也為她開心，但也僅此而已，我生母是淑妃，勉強也可以說是皇後，卻怎麼都輪不到梁美人，莫說我對她沒感情，知道她活着也就算了，若是真的母子情深就更不能認她了，她也更不能認我，否則一句母妃叫出去，她敢應下，那就成了欺君之罪，假死的事再也遮蓋不住，她活不成還會連累到我，我能怎麼想，我還能怎麼想，就當沒有她這個人是最好的。”

白民對親娘離奇複生毫無反應，萬辛兒見了兒子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不得不說這兩人在某些方面來說的确是親生母子，三公主心中暗暗評價一句，還是贊歎道：“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很能忍的，換了我就不行。”

司如卿道：“那後來呢，你一直沒有跟母親相認，卻又為何在她臨終前去看她？”

白民道：“不為什麼，母後叫我去的，母後既然敢帶我去，就說明她早已把一切都打點好，絕不會有人發現我去探望，我便跟她去了。”

那時萬辛兒已到最後一刻，容顔依舊，連一絲皺紋都沒有，卻了無生氣，眼神空洞，倒像是一座挖空芯子，隻剩空殼的雕像，吹口氣就要碎了。她一見到白民停在床前，開口喚他：“輕輕。”

皇後就在外間等着，沒有同他一起進去，白民回頭看了一眼，說道：“梁美人還是叫我六皇子吧。”

萬辛兒道：“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我本也不是個好母親。”

白民道：“我生母已逝，她是先淑妃，如今的母親是皇後娘娘。”

萬辛兒道：“你不原諒我也無妨，可我還是想求你一件事，這件事也隻有交給你，我才放心，你能答應我嗎？”

白民道：“你說。”

萬辛兒在枕邊摸索許久，找出一個玉雕娃娃遞給白民，說道：“我逃出皇宮後，又嫁過人，同那人生了一個孩子，是你弟弟。”

白民将玉娃娃握在手裡看了看，見底座上刻着一行字，司如輕，後面便是那孩子的生辰八字，心中已然明了，便随手将玉娃娃收藏進寬大衣袖中，說道：“聽說父皇這幾年少進後宮，我如今還沒有弟弟出生。”

萬辛兒卻已氣若遊絲，無法聽清楚他的話，隻是拼着最後一點力氣把話說完：“榆州石安縣槐樹鎮有個許氏穩婆，我臨走前求她照顧你弟弟，你弟弟身上也有個一樣的玉娃娃，是一對，是……是我生下他後，想着你們兄弟倆的模樣雕的，你去找他……幫我……找找他……他是你弟弟啊……”

許久沒有聲息傳來，燭火微閃，啪的一聲滅了，黑暗籠罩中，白民朝前走了一步，低聲叫道：“母親。”

滿室死寂，無人應答，萬辛兒已沒了氣息。

白民收好玉娃娃，走出房間後，正看見小窗邊，皇後借着蠟燭一點兒微弱光亮，在縫制一件長袍。白民走過去叫道：“母後，明日再做吧，這裡太暗，莫傷了眼睛。”

皇後擡頭看看他，笑道：“你出征在即，涼州那個地方冷得很，想給你多趕制幾件衣服帶着，也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白民道：“我身體好，少穿一兩件不打緊，母後若壞了眼睛，兒子該心疼了。”

皇後這才站起，将衣袍交給身邊伺候的姑姑，仔細打量白民一會兒，眸中滿是不舍。白民道：“母後這樣看着我做什麼，不認識我了？”

皇後笑着比劃一下：“十二年前，我就是在這宮裡把你接走的，那時候你才一點點兒大，問我你母妃去了哪裡，我說你母後沒了，以後我便是你親娘，後來你再沒問過你母妃一句。”

白民道：“兒子記不太清了。”

皇後道：“真快啊，如今你都長這麼高了，你兄長都及不上你，我要瞧你還得仰着頭。”

白民彎下腰去：“那這樣呢？”

皇後輕笑一聲：“都是當将軍的人了，還沒個正經。”

因要領兵出征，皇帝已下旨封白民為定北将軍，來日若真能打下涼州，他便是涼王。白民道：“若無戰事，誰想做将軍，我隻想做陪在母後身邊的小六。”

“誰不想呢。”皇後長長歎口氣，她也是進過軍營上過前線的人，懂得戰事有多苦，這世間未必每個将軍都好戰，反倒在戰場上活下來的人才最向往安定，可有些仗，不得不打。

皇後濕了眼睛，說道：“今晚就别走了，住在椒房殿陪陪我。”

白民道：“是。”

皇後又道：“還有，活着回來。”

這次，卻久久沒等來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