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民道:“兒臣在其位謀其事,上承天恩,不敢求賞。”
敬德皇帝道:“你懂進退,不居功,這份心性是好的,但你做過的事,朕卻不能假裝看不見。不過你已是親王,再往上也沒什麼可封的了,不如這樣,朕便提你做太尉,領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如何?”
這話聽着隻是随口閑聊,兒子深得父心,當爹的要給兒子獎賞,可朝臣們霎時間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都知道皇上這是要敲打兒子了,哪敢開口幫腔,唯恐被這父子間的火星子濺破了袍角。白民咣當朝地上一跪,頭深深低下去:“兒臣不敢,兒臣無能,求父皇收回成命。”
太尉位列三公,這種正一品虛銜空置多年,向來隻做加封之用,本朝很少有活着的人能得到,皇帝這話乍一聽像是賞他,可白民耳中聽來就是在問他“你想要官還是要命?”,又或是“你既然功勞至偉,朕封你個皇帝做好不好?”。白民才多大年紀,隻不過守一守涼州而已,又沒開疆拓土建下不世之功,哪敢要這種頭銜,但凡稍微考慮一下,那都是不打算活了。
敬德皇帝瞧他誠惶誠恐,稍稍緩和語氣,說道:“何須自謙,你收複涼州,又戍邊多年,邊疆穩定,涼州百姓安居樂業,你們兄妹幾個裡數你功勞最大,你二皇兄幾天前就跟朕提起過,說你在涼州勞苦功高,如今回京更不能虧待了你,這太尉和天下兵馬大元帥,非你莫屬。”
二皇子,白民聽到這三個字,心中暗罵一句,我莫屬你姥爺個腿,可嘴上還是要謝過白琮:“父皇明鑒,實是二皇兄擡愛,兒臣從小連書都沒讀過幾年,哪懂軍政之事,所做一切皆承父皇綸音,隻要有父皇在,這位置換誰都可守得住,别人去隻會比兒臣做得更好,兒臣今日所得一切,不過是運氣好且承蒙父皇疼愛,給兒臣機會罷了。如今兒臣回京一無所願,但求盡孝父皇母後膝下便是最大賞賜,絕不敢妄求官爵。”
這話還算懂事,敬德皇帝臉上終于帶了幾分笑意,點點頭道:“不過先問你幾句,朕又沒怪你,跪着幹什麼,起來吧。”
白民這才敢擡頭行禮:“謝父皇。”
敬德皇帝又掃一遍台下衆臣,問道:“這賞賜涼王不要,朕硬要給他反為不美,其他人有何看法?”
白璋上前一步,說道:“啟禀父皇,兒臣以為,涼王身為皇子,受萬民供養,守家衛國乃其分所當為,本就不該圖賞賜,二皇兄想着為他求賞,那是二皇兄身為兄長對弟弟的一番心意,涼王明白兄長苦心也就足夠,斷不該居功自傲,謀求官位,更何況他在涼州時也并非毫無過錯,舉止出格時多惹得當地官員百姓怨聲四起,父皇不予追究那是父皇寬仁,再賞賜于他倒是更要引得旁人不忿了。”
白民道:“四哥教訓的是。”
白璋幾句話把白琮拉進來,他自也無法再躲着不出聲,笑道:“秦王啊,你這愛較真的性子可真是到什麼時候都改不了,六弟那麼小的年紀就出去打仗,多年不歸,我這做哥哥的每次想起别提多心疼了,有心想給他添置些東西,又聽說他在涼州時什麼都不缺,錦上添花也沒什麼意思。如今他回來,我一想起他這些年勞累心裡就不好受,隻好為他向父皇求些賞賜,也是我這做兄長的一點兒心意,你怎還又教訓起他來了?他才多大年紀,不管在涼州做過什麼,知錯能改就不算晚,你何須對他揪住一點兒小錯不放?”
“并非吹毛求疵,”白璋道:“不過就事論事而已,放任不管才是害了他。”
“也罷,”敬德皇帝聽他們吵了幾句,這才開口調停:“看來這個賞賜的确不妥,那便先放放吧,左右涼王此次回京又不急着走,以後有的是機會把這賞賜落下去,不過涼王留在京中,涼州的事卻總要繼續有人管,空出來的位置到底該派誰去,衆愛卿可有人選推薦?”
這話一說,白民反倒踏實了,費那麼半天勁,還不都是為了卸他兵權的事,早點兒痛痛快快說了多好。
涼王就在當場,再沒腦子的也不肯平白得罪了他,哪怕有人心中打着小算盤,也斷不會在此刻當這個出頭鳥,大殿裡靜得落針可聞,敬德皇帝見無人說話,隻能點人回答:“白瑤。”
三公主一驚:“父皇,兒臣參職禮部,對這行軍打仗的事一竅不通,哪知道誰合适,您倒不如問問侯大人。”
侯大海身為兵部尚書,由他推舉人選最為合适,但眼下雖說是在選人去涼州,可又分明是幾個皇子在打擂台,他為官幾十年,别的事不敢說,這明哲保身之途卻比誰都懂,推出來的人選指不定就要得罪誰,哪敢說真話,一聽三公主點他名字,忙做出一副愁眉緊鎖的模樣,上前說道:“啟禀陛下,老臣近日也正為此事發愁,涼王殿下回京,原該有其他将軍去鎮守涼州,可老臣仔細篩選過幾遍,近幾年來老将軍們除了駐兵在外就是乞骸骨的,新起來的又無一人可比肩涼王殿下之才,這節骨眼上,竟連一個合适的人都選不出來,老臣無能,求陛下容老臣回去再想幾日,老臣定當……”
“不用想了,”白民打斷他的話,說道:“父皇,兒臣想提一人,父皇看看合不合适。”
敬德皇帝來了興趣,笑道:“涼王才回京幾個月,就連大小官員都能認清了?你說的是誰,朕聽聽?”
白民道:“兒臣推舉兵部侍郎,楊喬松。”
敬德皇帝默了默,不自覺看向二皇子,二皇子臉色一沉,瞪了白民一眼。
兵部侍郎楊喬松,是齊王妃的親哥,是二皇子白琮的親大舅子,更是個最堅定最不折不扣的,齊王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