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一進椒房殿，白民先聞到一陣藥氣，這味道不算陌生，他困于迷離谷時，每次從莫問生家裡出來都要沾染一身，好幾個時辰也揮散不去，像是在藥罐子裡泡過一樣。

白民将狐皮毯子交給侍女，随她走入内殿，見皇後坐在一張長椅上，并不起身，隻笑着看他，說道：“小六來了？本宮乏得很，你自己坐吧。”白民哪裡坐得住，一直走到皇後面前跪下行禮，見侍女搬來小杌置在長椅旁才肯坐下，問道：“母後膝蓋又疼了？如今怎麼樣？能走路嗎？太醫怎麼說？”

皇後本在看書，聞言放下手中一本翻了一半的《六韬》，說道：“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一進秋冬就要發作幾日，太醫給針灸過，藥也喝着，不礙事的。”

白民招招手，侍女端着狐皮毯子走過來，低頭奉上，他拿起給皇後蓋在腿上，掖好邊角縫隙，說道：“母後如今身子不适，合該好生養着才是，就别經常去皇祖母那裡了吧，貴妃娘娘不是皇祖母親侄女嗎，讓她自己去。”

皇後笑了笑，一拍他頭頂：“你的意思是，我如今病着，你四哥多來看看我，你就可以不來了嗎？”

白民一句話讓皇後抓住破綻，無話可說，隻能一臉不服氣道：“這怎麼能一樣呢，母後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知道你沒有壞心思，可有些話不能亂說，在我這裡說一說也就罷了，倘若讓旁人聽見，你這就是不孝，”皇後拽了拽腿上的毯子，不自覺在柔軟皮毛裡撫摸出幾道紋路：“你有這份心就好，但是也不必總朝我這裡送東西，自打你一回來，我這椒房殿倒是一天比一天滿，哪日讓人留心了又不知道要給你安個什麼罪名，你如今在前朝多受矚目，萬事還是越小心越好。”

白民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孝敬母後也有錯了？我不管，别人愛說什麼說什麼，我偏要送。”

“你這臭脾氣不知道改一改，早晚要吃虧，”皇後道：“你若真有這份孝心，倒确實有件事我想了許多年，也隻有你能辦到，你答不答應？”

白民道：“什麼事這麼難？母後但說無妨，不管母後想要什麼，但凡這世上有，兒臣掘地三尺也要給母後尋來。”

皇後一笑：“倒也沒有這般難得，隻是我年紀大了，深宮難免寂寞，就想有個孫子孫女帶一帶，你送吧。”

白民一怔，随即說道：“好說，明日我就去接白芃和白芷送來給母後，保管母後兒孫繞膝，每天有看不完的樂子。”

白芃乃是白璋大兒子，是白民離開京城之前出生的，現年十歲，已立為秦王世子，白芷便是白芃的妹妹，皇後一下子讓他氣笑，嗔道：“你這兔崽子，明知我說的不是他們兩個，你想把我氣死是不是。”

“母後，這種事怎麼能說送就送呢，”白民道：“就算我現在立刻馬上找人去生，最快也得明年才能見面，這也不是着急就能急來的啊。”

白民從小除了脾氣急性子躁，做事顧頭不顧尾，其他方面還算省心，總歸能聽進去皇後的話，唯獨在娶妻一事上，這些年來推三阻四，不惜一次次鬧出事端，就為了不納妃，别說皇後看着他長大将他當個親兒子養，事事為他操心，就算外人隻怕也能瞧出端倪，故而嚴肅問道：“小六，你現年已二十六，總不能永遠不納妃，可這幾年裡每次提起此事，你都有說不完的理由，以前在涼州時太遠了，我想管也管不住，如今你已回來，我總不能還由着你胡鬧下去，到底你是怎麼想的，今日便跟我交個底，我也好給你看着安排。”

“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白民再也無法回避，擡頭看一眼羅姑姑，她是皇後陪嫁侍女，宮中老人，即刻明白這是母子倆有體己話要說，忙招呼衆人離開寝殿，順道還關上了房門，守在外面。

一見這陣仗，皇後察覺不對，心道這是多難以啟齒的事嗎，竟還要屏退左右，擔憂道：“你……你不是不能生育吧？”

“不是我不能生，”白民道：“是我那心上人，他不能生。”

“怪不得，你果真有事瞞着我，”皇後松一口氣：“不能生就不能生，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兒呢，你若是真喜歡得非她不行，該娶就娶，她還是你的王妃，之後再納兩個側妃也就是了，總歸要有幾個孩子才是正理，不用管是誰生的。”

白民道：“我暫時還娶不了他。”

皇後道：“娶不了？是身份有問題？賤籍？娼優？”

白民道：“都不是，他身世清白，性子也好，就是……就是……”他一瞬間下了極大的決心，不敢看皇後：“他是個男的。”

話說完後，沒有想象中的大發雷霆，更是連驚訝聲都不曾出現，皇後隻是一陣沉默，屋子裡靜到白民能聽見心中打鼓聲。他偷眼去瞧皇後，見她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隻好怯怯叫了一聲：“母後，同不同意您給句話啊。”

半晌，皇後終于回過神來，問道：“你一定要胡鬧到這種地步嗎？”

“我就知道說出來你們定要生氣，這才不敢提的，”白民道：“可是母後，我不是為了賭氣才這樣，我是真心喜歡他的，我已答應要跟他一生一世，又怎能另娶旁人？”

皇後道：“你想氣死我就直說，也不必繞這麼大的彎子。”

白民道：“母後，我是真心的，如若不能跟他在一起，我甯願此生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