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寬敞,再多添兩個人也不顯得擁擠,尚英華和他帶來的周舒雲周公子落座後,許久無人說話。
白民和白瑤這姐弟倆若不在外人面前,向來坐沒坐相,一個眼高于頂,不拿正眼看人,一個東倒西歪,沒骨頭一樣,可不知為何,尚英華一出現,兩人将他迎進來後再坐下時,都是規規矩矩,腰闆挺直,巍如南山,不骞不崩……不敢說話,再無一分慵懶之态,上朝時都沒有這般嚴肅。
隻是兩人互看一眼,彼此推诿,雖未發一語,但分明已在無形中吵起來了。
“姐姐你說句話啊。”
“你怎麼不說。”
“是你請我來的當然你說。”
“可是尚将軍說是來找你的啊。”
尚英華今日休沐,不着官服,隻穿一襲深藍色長袍,但随意一坐便凜然生威,氣勢足可将白民和白瑤壓一頭下去,一時間竟無人敢直視他。
幸而他自知這姐弟倆因為白瓊的緣故,對他敬畏頗深,沒等他們在無聲中吵出個結果,主動開口:“涼王殿下回京後,下官還未登門拜訪,殿下别怪罪。”
他身為金吾衛大将軍,宮禁和陛下安危全掌握在他手裡,此生隻忠于皇帝,最忌與皇子大臣結交,因而白民設宴時雖給他遞過帖子,但尚英華為避嫌隻送了禮物,并未前來赴宴,後來白民入朝,兩人再見面多在禦前,也隻行禮點頭,一個字都不多談,今日還是自他回京後第一次說上話。
白民心中惴惴,說道:“尚将軍庶務繁忙,我們這些吃喝玩樂的事哪敢叨擾将軍,不過您……還是叫我名字吧。”
尚英華道:“下官不敢,這成何體統。”
白瑤道:“那就叫他老六,您是我們兄長,叫什麼都是應該。”
尚英華道:“公主殿下言重了,這兄長二字,下官可擔不起。”
他身份敏感,本該離這些皇子公主越遠越好,今日來這個地方已屬不合規矩,好在科舉臨近,文武百官為主考官推賢納才本是正理,他來時雖未動用将軍府儀仗,但卻并不隐蔽,許多人都看見他帶了個書生前往蟾宮,事後陛下問起來也可說是有人求到他門前,他為其引薦而已,至于成與不成,還要等三公主看過行卷後再做定奪。
通榜是公開的,誰都可以來,旁人即便心有懷疑,也說不出什麼去。
可縱然如此他也不敢多留 ,略坐了坐喝杯茶水後立即起身:“下官有事在身,便不多打擾兩位殿下了,你們聊。”
别人哪敢留他,一屋子人忙不疊起身相送,又恐人多眼雜,白民和白瑤送到雅間門外即止步,司如卿和張長東倒是一直将尚英華送到樓下,眼看着他上了馬遠遠奔去才回身上樓,一進門正聽見白民和那位周舒雲閑聊。
周舒雲本就言明是為見涼王而來,尚英華一走,白民也就不再廢話,連客套都省了,問他:“你說你為見本王而來?見本王做什麼?你要參加武舉嗎?”
周舒雲道:“在下涼州鄉貢,原本是打算來投考進士的。”
“那你不該找我,”白民朝三公主示意一下:“這位才是主考官,你若有行卷,可以給她,如有真本事的話,公主殿下自會為你定下名次。”
周舒雲搖了搖頭,說道:“别說沒有行卷,就算有,我今年也已不打算投考。”
白民微覺納罕:“沒有行卷你來幹什麼?你說你來投考進士,一不找主考官,二不交行卷,那我們憑什麼留你,憑你長得好看?難不成是來消遣本王的?”
“學生豈敢,”周舒雲道:“來時是有行卷的,後來沒錢了,賣給了一些官宦子弟,這才得以賺些銀兩繼續在京城住下去。”
三公主來了興緻,問道:“這還能賣錢呢?”
“有何不可,”周舒雲道:“行卷好壞對上榜至關重要,實在寫不出來想些别的法子也屬正常,難不成公主殿下以為交到你手中的行卷,都是出自他們自己之手?”
晉子充點點頭:“怪不得,我就瞧着有幾人的詩文風格轉換太過突兀,這裡還在贊賞邊塞風光,痛罵涼王殿下窮兵黩武,一轉頭又去江南兒女情長了,這走的路可夠遠的啊,看來也是東買一句,西買一聯,湊夠了這麼幾首拿得出手的作品。”
白民道:“誰罵我?”
晉子充翻開一本詩集舉到白民面前:“這裡,吏部考功員外郎的兒子,序文中說是幾年前随他父親赴涼州訪察時觀涼州民生風物有感,寫下此詩。”
白民接過看了幾眼,說道:“罵得也不算錯,隻是他将當時涼州徭稅繁重,百姓流離的慘相都怪在本王頭上卻不大公平,那實則是涼州失陷多年的沉疴,在我回京城之前大多已清除。”
周舒雲道:“殿下,可否……”
“給你,”白民知他想看,不待他說完已交到司如卿手中,由他遞給周舒雲:“你也是涼州來的,你給評評理,他是不是沒罵到點子上。”
“的确說的不對,而且前言不搭後語,”周舒雲看完點點頭道:“前兩句是我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