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子充一驚:“嚯,先生大才啊,我說怎麼此人水平忽高忽低,前兩句先聲奪人,可沒等我誇他幾句,後面就開始狗尾續貂,原來是沒抄完啊。”
三公主一聲冷笑:“子充,那就幫本宮看看,這位員外郎家的公子可在此次拟選名單上?”
“的确是有的,”晉子充對名單了然于心,無需翻閱:“是吏部侍郎推薦過來的。”
三公主氣道:“劃掉劃掉,什麼魚目混珠的東西,也敢來污本宮的眼睛。”
白民先前隻顧看那兩句罵他的詩,對前面兩句略微一掃,知道的确是在寫涼州風光,還想此人罵歸罵,但一看這兩句詩就是真正去過涼州,也算親眼所見,誰知作者另有其人。他聽晉子充對周舒雲評價頗高,也順帶對此人多了幾分親切,問道:“周公子才學出衆,既然已經到了本王面前,又有涼州的緣分在,本王别的不好說,明年探花宴上倒是可以給周公子留出座位。”
三公主在場,又跟白民同流合污,入不入選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白民一開口,這個面子總是要給的,哪怕不是前三甲,至少也可保證榜上有名。
誰知周舒雲卻輕輕搖頭,拱手說道:“殿下好意學生心領,隻是這次科舉,我已不打算參加,兩位殿下也不該讓我中選。”
“為什麼?”三公主道:“本宮好不容易找到個真正的才子,讓你落榜豈不可惜?”
她知自己名聲不好,有些人給她投牒純屬為了做官捏着鼻子,本心裡十分瞧她不起,又說道:“你若礙于名聲不願意同本宮扯上關系,那也沒關系,你本就是奔着涼王來的,就說是涼王舉薦,況且還有尚将軍親自為你引路,無人敢說你什麼。”
周舒雲道:“别人說什麼是别人的事,公主殿下卻不必放在心上,學生以前也從未在别人口中認識過公主殿下,如今一見,更覺殿下絕無私心,平和謙遜,從不像外界所傳那般。”
“啊,是……是嗎?你真這麼想?”三公主讓他一說倒覺得不好意思了,笑道:“其實外界傳說有□□成是真的,不過本宮唯一一點兒好處就是公私分明,凡是收進後院的都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像公子這般德才兼備的人物,不必污了耳目,本就該做我大虞棟梁之才方不算埋沒。”
周舒雲道:“公主殿下為人坦率,那學生也就直說了,正是因為尚将軍引學生前來,殿下才不能讓我入選,否則一旦讓人留了心,尚将軍便有同公主殿下結黨之嫌。殿下身為公主可以不在意,将軍行走禦前,卻萬萬不能讓陛下生疑。将軍能慷慨帶我來此,已對我恩重如山,我卻不能隻為功名利祿而置将軍于不利。”
“看不出來,你考慮得倒是周到,”白民道:“但你要想好了,錯過今年,下次可就未必是我三皇姐做主考官了,到時候我們兩個就算想為你說話也未必能成,你的機會或許今生僅此一次,錯過了也就再沒有了。”
周舒雲笑了笑:“若得遇明主,何愁沒有機會?到那時不光隻我一人有機會,更是全天下賢才的機會。”
這話一出,雅間裡登時靜了,白民和白瑤臉色同時冷下來,重新審視周舒雲,再不像之前一樣溫和,先前那點兒求賢若渴的神色消散殆盡,眼神一寒,壓得人喘不過氣。可周舒雲像是絲毫不受影響,竟還有心思悠悠喝口茶水,隻等兩位殿下的回答。
良久,白民終于開口,雖彎了彎嘴角,卻不帶絲毫溫度:“怪不得周公子看不上這點兒功名,原來是有鴻鹄之志,想的是從龍之功。”
白瑤呵斥:“老六。”
“無妨,姐姐擔心什麼,”白民道:“周公子膽子大,哪裡會讓你我吓着呢。”
周舒雲道:“不敢,兩位殿下氣度非凡,學生惶恐。”
白民也不再跟他賣關子,又說道:“你既然主動來投奔了,又能攀上尚将軍這棵大樹,本王隻好給你這個面子。隻是有件事本王想不通,尚将軍向來不與京中權貴結交,隻忠于陛下一人,你一屆窮書生,是怎麼同他認識,又說得上話,甚至還勸動他來為你引路的?”
周舒雲道:“我與尚将軍并非舊識,以前也沒見過,更不曾聽聞他的名字,隻是到了京城之後苦于投牒無門,便主動去将軍府遞上名帖,說我是涼州方向來的,現年二十二歲。”
白民道:“那又如何呢?”
“也沒什麼特别的,”周舒雲道:“算起來,涼州城破那年,我六歲。”
白民一怔,恍然明白了周舒雲的意思。涼州不光是白民的封地,更對許多人意義不同,比如,懷安公主死在涼州,而懷安公主正是尚将軍沒來得及成婚的愛人。
懷安公主對白璋和白民一視同仁,都當親弟弟看待,故而對待白民更比别人嚴厲,時至今日白民一見尚英華就心虛,也因姐姐餘威猶在,像是于尚英華身上得以延續。
想到懷安公主,白民臉色稍霁,問道:“就為了這點兒情分,尚将軍接見了你?”
周舒雲道:“我也沒想過會有這麼容易,将軍設宴招待,同我談了談涼州風土人情,并未問其他事,隻是在聽我提起想見涼王時,問我為什麼。”
白民道:“對啊,為什麼想見本王?”
周舒雲道:“因為遺憾吧,涼州城破時,懷安公主派出一隊人馬護送城中百姓去安全之所,自己卻死守不退,戰至最後一刻,那時我于兵荒馬亂中曾想,等我長大了定要去投軍殺敵,做懷安公主麾下一名小兵,隻是沒過多久……如今懷安公主故去,我卻覺得她遺志猶存,涼王殿下其實是最像公主的人。十六年前我年幼,想為國禦敵也是有心無力,可七年後涼王殿下做到了,更是将涼州上下治理一新,我便又起了投奔之心。幾個月前涼王殿下趕赴京城,我不知殿下還能否重回涼州,隻想來此為殿下略盡綿力,哪怕最後結果不如人意,我也……我也算了卻了少時心願。”
“你說的很好,本王都快感動了,”白民道:“不過還有一個問題,你是如何知道尚将軍跟懷安公主之間關系的?”
周舒雲道:“這在京中不是秘密,隻是年深日久無人提起,我在拆賣行卷時跟官宦子弟閑聊多問幾句,也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