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四哥沒那麼狠心,”白民立刻收起方才那副半死不活的紅顔薄命相,笑嘻嘻道:“放心吧,我這腿在治了,隻要走路不疼了絕不敢再憊懶。”
早朝雖停,各地政事卻一件不少,折子還有幾摞等他看,白璋沒有這份閑心多跟白民耗着,臨走前拿出一份謄抄好的文書遞給他:“楊喬松遞來的折子,侯尚書隻說讓帶給你看一看,至于看了之後怎麼辦他也沒說,你自己掂量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見白民接過折子朝膝蓋上一放,轉着輪椅就要送他,白璋揮揮手:“腿都殘廢了,還在意這些虛禮做什麼?好生養着就是了,府裡缺什麼差你這小侍衛跟我說一聲,我去給你尋。”
白璋一走,白民很快沉默下來,再不發一語。他盯着那緞面折子遲遲不打開,心中隻覺好奇,自己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涼州來的折子何必特意給他謄抄一份?他身在政事堂,又挂職兵部,各地軍務相關的折子大多會經過他手,先前不是沒見過楊喬松遞上來的,但也隻是說一說涼州日常邊防軍務,并無特殊之處,倘真如此,又為何要特意拿來給他看?
他雖身為皇子,可在兵部就職始終恪守侍郎本分,萬事都要向侯大海請示彙報,從不敢越俎代庖自行做決定,涼州以往也不是沒有折子過來,這封有什麼不一樣,還要他來過目嗎?
多想無益,他踯躅片刻還是打開掃過幾眼,臉色一凝,吩咐司如卿道:“去把周先生叫來。”
周舒雲難得被司如卿拉到白民書房,以往都是白民親自去聽竹苑見他的,一進門正要行禮,白民道:“免了免了,坐下說吧。你先看看這個。”
涼王極少有如此嚴肅的時候,像是真遇見什麼大事要跟他商量,周舒雲不敢耽擱,立刻接過張長東遞來的折子翻閱。
上面其實沒寫什麼,隻是楊喬松說涼州城外匪患猖獗,多年來頑如皮癬,屢次騷擾百姓,禍害過路商隊,故上奏請示剿匪雲雲。
不管到了什麼地方,剿匪都是正理,這楊喬松的請示實在正常不過,先上報再用兵更是挑不出錯處,按說兵部絕不該拒其所請,但周舒雲到底是出身涼州,對當地情況了解比旁人更多些,看完問白民:“殿下不想讓他剿匪?”
白民點點頭:“你該知道,涼州的匪患根本沒有他折子裡說的那麼嚴重,有涼州軍鎮守,這些年幾個大的土匪頭子甯可大老遠去北狄搶奪,也不敢接近涼州方向,剿匪一事不是不可以,隻是沒必要。”
周舒雲道:“但剿了也沒壞處,楊喬松初到涼州正是想做出成績的時候,從剿匪開始最合适不過,隻要這件事辦好,不光能掙個功勞,更可以讓陛下和衆臣都瞧瞧,你在涼州九年都沒做成的事,他那麼短的時間就辦得幹淨利落,那陛下該怎麼看你也就可想而知。”
“本王如何不知道他的用意,”白民道:“若單單是剿匪本王也不會說什麼,不是壞事。但你看見他後面寫的想法了嗎?他想讓兵将以匪徒首級換軍功和賞賜,這就不妥了。”
周舒雲道:“他不是跟殿下你學的?你抓了土匪不也是枭首示衆?殿下做得,楊喬松做不得?”
白民道:“本王可沒這麼幹過,雖說對土匪是見了就抓,抓了就斬,但這是涼州軍的職責所在,涼州軍在剿匪一事上隻有功勞,絕得不到獎勵。”
“涼州軍是殿下一手組建壯大,殿下的威望自非旁人可比,你不想給犒賞他們也會對你唯命是從,楊喬松就未必了,”周舒雲道:“他才到涼州,隻怕連腳跟都沒站穩,不給點兒錢财就讓人去剿匪,誰肯聽他的呢,就算礙于軍令去了怕也是敷衍了事,他這麼做實屬無奈。”
白民歎道:“本王哪裡是不想給,是不能給,無論如何這個先例絕不能開。土匪總有剿完的一天,但誰也不會嫌錢多,你覺得倘若日後再也抓不到土匪,将士們又想多賺幾兩錢,會怎麼做?”
周舒雲眸光一凜,明白了白民的意思:“會……随便抓個人說是土匪?”
白民點點頭:“土匪身上又沒有寫字,人都死了,自然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時間一久,難保不會有人動邪念,殺了無辜百姓去冒領軍功和獎賞,兵将開始騷擾百姓的時候,就是要從根子上爛了。”
他歎了口氣:“涼州軍到底是本王一手帶出來的,本王不想眼睜睜看着他們變成不認識的樣子,我想讓楊喬松這匪剿不成,該怎麼做呢?”
周舒雲道:“殿下不能去陛下面前直說,陛下會以為你是因跟齊王的恩怨而故意打壓楊喬松,最好的法子還是讓侯尚書出面去駁回。不知殿下跟侯尚書關系如何,他又是否依附二皇子?”
想想今天白璋還受侯大海托付來罵他,白民愣了愣,一個字也答不出來:“我……”
周舒雲:“不清楚?”
白民道:“皇子奪嫡,哪有官員敢真正說一句是誰的人?背地裡支持也就是了,況且我貿然登門讓人看見的話,陛下怕不是會以為我跟他勾結,更不會聽侯大海的話了,實在難辦。”
“不能白天登門,那就晚上去,悄悄的,别讓人看見,”周舒雲看一眼白民的輪椅:“隻是不知殿下這腿何時才能恢複?”
白民立刻掀開毯子,起身走了幾步:“突然就覺得能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