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真地思索了一會,特意學着他醉酒時的土味蘇格蘭口音,裝出那副文質彬彬的紳士模樣回答道:“好吧,蒙哥馬利先生。我想我會好好念對您的姓氏的。”
他禮貌地微笑:“謝謝,但還是不了。我想我會有恐怖谷效應的。”(恐怖谷效應形容人工智能與人的相似度達到一定特定程度,人類對其反應就會極其負面和反感。查爾斯的意思是“您作為外國人,若是英語發音過于标準,在本地人眼裡顯得很奇怪”。這是一種很不禮貌的陰陽方式。但可笑的是,他本人的口音其實也是蘇格蘭腔而非倫敦腔,此時諷刺和幽默意味就會大大增加,而削減了刻薄和尖銳)
我聳聳肩,懶得理他。我們法蘭西人慷慨大度,自然不會和這個跟狗吃醋的英國佬計較。但要是被俄國人德米特裡聽到……多半就要重拳出擊了。俄國佬自尊心很強,他讨厭自命不凡的傲慢西歐人。
不知不覺,我已經在倫敦度過了一個多月的假期。養父對我采取了消極的散養态度——這是一個危險的信号,他的養子并不隻有我一個,即使我已經是他親生兒子理論上的教父,一旦失去了實用價值,他也不會介意舍棄我。隻有馬爾切羅那個9歲的淘氣小男孩隔一段時間給我打一次國際電話,那還隻是抱怨父母對他管教過度。
我沒有自己的電話号碼,剛來時随便找了個流浪漢買了一張卡。既然英格蘭也有養父的勢力範圍,我的一舉一動他自然也是盡收眼底,怎麼可能不知道我的臨時電話号碼。時至今日,馬爾切羅已經給我打了兩次。一次不讓他在管風琴上畫畫,另一次我忘了。我的母親波格丹娜住在精神病院,自我離開之後更是杳無音訊。
我的養父是個黑發黑眼的那不勒斯人,卻娶了個金發碧眼的英國女人。她氣質過人,是朵芬芳馥郁的都铎玫瑰。每當我瞅見我的教子馬爾切羅如他母親一般日益金棕起來的發色,都覺得有些新奇。不過說實話,我并不想娶英國女人。養母婚後把姓氏改成了威爾吉利奧,成為了一位合格的意大利家庭主婦。現在她成天織毛線,織啊織啊,但總是一半還沒織完,就主動拆線讓她的作品前功盡棄。無論何時我問她在做什麼,她都會詭異一笑:“在織舊時代的裹屍布。”
我根本猜不透養母的腦子裡成天都在想些什麼。英國女人的神秘優雅是劑吸引男人的峻猛魔藥——其中也包括我,但她們的冷淡與神經質讓我害怕。即使哪一天養母告訴我她是魔法學校裡的女巫,此前一直在織的不是圍巾,而是魔法鬥篷,那我也不會覺得這樣的答案有什麼不妥。
住在倫敦很有意思,但不能教會我什麼。我終究還是要回家的。我口中的“家”并不在裡昂,而是在佛羅倫薩,那裡淨是那些與我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狡猾詭詐的養父、冷漠又神經質的英國養母,還有我涉世未深的教子……以及所有的威爾吉利奧。他們就是我的“親人”。
我羨慕查爾斯有愛他的親人,也确信他一定願意為了保護她們犧牲自己——而我就不同了。真正與我血脈相連的親人隻剩下母親波格丹娜,現在她還成了一個失魂落魄的瘋女人。為了讓她繼續衣食無憂地待在精神病院,向威爾吉利奧兜售自我就是我保護她的唯一手段。
我對養父母沒什麼感情,但如果他們一家遭殃,我不想,但大概率得陪他們一起下地獄。至于如果某一天母親波格丹娜不在了……失去了唯一精神支柱的我肯定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