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正是在每年七月的最後一天。不過,離開母親以後,我就很少正經地過生日了,這種情況直到馬爾切羅出生之後才有所改變——生日當天,養父的糕點師朋友會給我送上烤好的巨大糕點,威爾吉利奧家族倒也樂意為我舉個宴會,邀請家族親近的、不親近的朋友都前來祝賀。我會裝模作樣地收下賓客們送上的昂貴的禮物,沖他們露出禮貌而快活的假笑,再誇張地親吻每一位女性客人的手背。
事後我經常看也不看,就先把不識趣的禮物輕蔑地倒進垃圾堆。還有時我甚至心血來潮,将部分脆弱的物件(比如瓷器)叮叮當當砸掉取樂。
我從來不相信今天我多吃了苦頭,明天就會更美好,那就不如縱欲。
相信未來?哦……不,那不是生意,而是賭博。我是從來不信這套鬼話的——比起未來,不如讓我們活在當下。“今日事,今日畢。”我會挽着司掌現在的女神薇爾丹蒂跳舞。至于未來……讓詩寇蒂(命運三女神中司掌未來的小妹)和她的追随者們統統見鬼去吧!
我拼了命地透支我一去不返又鼠目寸光的青春,但并不為此感到快樂。我的某些非常彌足珍貴的美德被養父奪走了。畢竟要做他的好爪牙,我就不能患得患失。
我一直都是個尋歡作樂的好手。但很可惜,如今再大的狂喜也不足以點燃這條早已冰冷的生命。在我終于有權利開最鋪張浪費的生日宴會時,我卻早已心如死灰了。但如果我的熱情從未被掐滅,那我或許壓根都活不到這一天到來。要做伯納德·威爾吉利奧的獵狗,我就不能患得患失。
……我敬愛的父親啊。既然如此,您就允許我每一天都活得像過生日一樣奢靡無度吧!為了報複這被養父奪去的一切,我瘋也似地進行報複性消費,盡其所能地花掉他的錢。在那嘩嘩流逝的鈔票之河裡,充斥着的遠不隻是我魔鬼般的欲望與貪婪,更多的是我那無窮無盡的哀嚎與悔恨。
我沒有打算把這些事告訴查爾斯。我不想指望一個剛剛認識三星期不到的男朋友替我費心思——裝聾作啞,這才是明智之舉。
既然我們還沒有親近到那個程度,刻意為之隻會讓我們兩方都不愉快。既像是我不知好歹,也像是他在很刻意地讓我欠他。我隻想要他在我想要的時候給我一個吻或者一個擁抱,再多的我不奢求。
再說,我跟他的關系又不可能一直這麼持續下去,我遲早要回佛羅倫薩的。隻要威爾吉利奧家族還需要我的精神控制類天賦,那我就永遠不可能随心所欲地談一場一年以上的戀愛。要是他為我過了生日,輪到他的時候我們卻已經分手了,那多難為情啊。
我不想從我的情人那裡收到不喜歡的禮物。那些無聊而庸俗的生日禮物讓我提不起興趣,無論它們價格有多貴。但我打起精神強裝喜歡也實在太累了。
過生日壓根沒有意義。除了母親和阿德裡亞娜,其他人的祝福我都無所謂,可惜她們都不在我的身邊了。除了她們以外,其他人哪怕壓根不打算誇我,那麼罵我也行。
阿德裡亞娜是我9歲那年冬天撿到的一條狗……确切地說,她是自己送上門來的。阿德裡亞娜是一條受了傷的雌性二齡混種狼狗,而且是條大型犬。那年冬天她死了剛出生的狗崽,肚子癟癟的,昏頭昏腦地一頭栽進孤兒院裡。年幼無知的我如獲至寶,給她取名阿德裡亞娜。
當教師們看到這條不知哪來的流浪狗睡在我的床下時,都很擔心我會被她咬傷。但後續的一切都證明這樣的擔心是多餘的,阿德裡亞娜是位極其慈祥又可靠的保姆。
春天時她恢複了原先的風采。耳朵豎得尖尖的,像頭神采奕奕的母狼,然後就做了孤兒院的看門狗。
物質條件并不算太好。這倒不是因為養父摳門,而是他特意縮減了開支,免得我們生出養尊處優的壞風氣。但他倒并不吝啬給院裡購置書籍、買材料或者買樂器……如果不是孤兒院在我24歲時被一把火燒了,那架巨大的三角鋼琴或許至今還好端端地擺在原處。
好吧,我承認火是我放的。但我精心挑了縱火時間,沒讓任何一個人受傷,也沒損毀任何一座古建築。養父不得不暫時擱置了這門生意。他懷疑我,可惜我把痕迹抹除得一幹二淨。一直到死,他都沒逮到真正的縱火犯。
9歲時我物質上幾乎一無所有,卻活得比現在快樂得多。我的母親即使在最難堪的日子裡也活得精緻優雅,而我深受了她的熏陶,從來不會失去法蘭西人的高雅。
孤兒院裡的淨是些養父的“養子女”,會說法語的并不多,法國人隻有我一個。他們年齡參差不齊,大的足有19歲,小的還在襁褓裡牙牙學語。年長的學生跟我們分開管理,但我們被要求統一用意大利語畢恭畢敬地把伯納德稱作“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