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進來沒多久,教師們就對我肅然起敬,不僅用“您”稱呼我,而且還恭恭敬敬叫我“薩列裡閣下”。
他們畢恭畢敬的模樣逗得我咯咯地笑了起來——我還不到十歲,怎麼就要被稱作“薩列裡閣下(Eccellenza Salieri)”了呢——養父很重視我,所以教師們害怕我。這麼簡單的邏輯,當時我卻沒有搞懂。
養父當着其他兒童的面笑眯眯地撫摸我的頭:“您并不适合與這些才疏學淺的平庸之輩厮混在一起,所以我會提前讓您接受更高水平的教育。”
我的玩伴們嫉妒地望着我。畢竟威爾吉利奧閣下的身邊什麼都不缺。他挑選合适的年輕人安插到他的家族裡,自小蒙受他恩惠的年輕人總會無條件對他言聽計從。
但這隻能說是有利有弊。我周遭的同伴們早已意識到養父對我的偏愛,明白我的地位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哪怕養父隻是微笑着多摸了摸我的頭,他們都要嫉妒到發狂(說實話他們未必有那麼嫉妒我,隻是壓抑的生活環境讓他們焦慮不安,需要一個适合洩憤的好對象)。他們并不會揍我,但是會故意孤立我,并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拿阿德裡亞娜撒氣。
孩子之間的暴力的确是最殘忍也是最直白的。有一天晚上,阿德裡亞娜不知為什麼瘋狂地汪汪叫個不停。我不知所措,隻能一遍遍安撫她,直到她安靜下來,嗚咽着叫喚不停——我擡起她的左前爪,發現腳墊上正深深紮着一枚鋼釘,傷口已經化膿。
隻要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那我就永遠也别想逮着那個為非作歹的小混蛋。
更糟的是,教師們默許了這種冷暴力。教師們不喜歡我,但又怕我。我在他們眼裡其實更像伯納德分配給他們飼養的一大群小狗裡的表現突出的一隻。現在一隻狗的地位高過了飼養他的仆人,以至于他們必須誠惶誠恐、低聲下氣地應付我,免得惹雇主生氣。
我隻能故意跟教師們作對。怎麼辦呢?我隻是在試圖向他們證明我也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頑劣男孩,需要成年人的關愛也需要同齡人的友誼。他們為什麼不能像對待其他人那樣對待我呢?
教師們态度淡漠:威爾吉利奧閣下看好的孩子年紀輕輕就有個性。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教師們堂而皇之的偏心越發引起同伴們的不滿。不合群的我很快被一腳從集體中踢出,并忍受更多的冷眼和鄙夷。
伯納德開始帶我看他的工作場所。他天不亮就驅車帶我離開,早上讓我和他親近的爪牙碰面,晚上讓我跟他睡在一張床上,第二天才會把我送回去。他隐晦地提醒說隻要我乖乖聽話,母親那邊他就一定會托付别人照顧好。他倒是言出必行,但可苦了我了。我再也不能給教師們添麻煩了,從今天起我必須做他完美的養子,離開我“沒腦子”的夥伴。
離開我剛生活了幾個月的“家”不是那麼好受。雖然這裡的人對我并不友好,但孤獨的熱淚依舊在我的眼眶裡打轉。
揠苗助長的教育讓我身心疲憊,但養父對結果很滿意,他沒料到我可以“完美”到這種程度。他一邊贊美我,一邊貶低我的同伴,直到我自己也對此深信不疑,覺得我的同伴們盡是一群無知的傻帽。好吧,我的确不止一次相信隻有伯納德會無條件深愛我……在他長年累月的調教下,即使上帝和他同時掉進水裡,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救養父。
等到我年齡漸長,逐漸醒悟過來的時候,無形的狗鍊的一頭已經牢牢扣在我的脖子上,另一頭被抓在他的手裡,我時常要被這條鐵鍊勒得窒息。
他叫我一聲“克裡斯蒂安”,或許我會不情不願地推脫着走過去。但要是他做出舉起鞭子的動作,還沒抽到身上我就已經開始痛哭流涕、哀嚎求饒。卑躬屈膝的習慣已經刻進了我的靈魂裡。伯納德不需要我真的敬愛他,現在這樣就夠了。恐懼比熱愛的力量要大得多。
這樣的生活沒持續幾周,我就高燒不退,渾渾噩噩地躺進了醫院,昏迷期間還在絕望地高喊我的母親。醫生不得不承認我的高燒實在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