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問照片上到底有什麼呢?沒什麼,那是張查爾斯·蒙哥馬利的禮服照片,是陰雨天拍的,看上去比現在還要稚嫩一些。他的上裝是很規整的灰色禮服,下面穿了條剛好能遮住膝蓋的格子呢裙。小腿線條流暢優美,足上裹着雪白的針織襪和短跟牛皮鞋。雙手輕巧地穩握雨傘把手,腰身慢條斯理地轉過來,淺綠色的眼睛冷冽而慵懶,形成一個旖旎又和諧的構圖動态。
那姿勢看上去是那麼自然,不像是故意擺的,仿佛隻是拍攝者在愛丁堡街頭的一次偶遇——想想看吧,一位外地旅人握着相機,正在雨天的咖啡館裡昏昏欲睡呢,就忽地聞到一陣若有若無的烏木香。猝然驚醒,一擡頭就見到淺翠眼睛的蘇格蘭紳士正在店門口輕巧地抖落長柄傘上的水珠……
我想我會迫切地要向這位年輕的紳士詢問現在是幾點。
他雖然穿着裙裝,卻絲毫不顯違和,反而顯得優雅而高貴。這準是蘇格蘭人的某種種族天賦,居然能把格子裙穿出紳裝寫真的質感。以前我從來不知道查爾斯會是那麼上鏡的類型。
從第一天起我們就時常用谑而不虐的笑話互相傾軋,這導緻我時常忽略了他的俊美,隻記得他是個嘴臭惱人的蘇格蘭佬。
當天晚上卡爾約我在一家很貴的法式餐廳見面。他居然那麼笃定自己能拿下我,而且已經提早三天訂了位子,這讓我很吃驚。很巧的是,這家餐廳就是我此前跟查爾斯來過的那家。服務員小姐一眼就認出了我,她驚訝地看看我,又看看一旁局促不安的卡爾,挂上一副“我都懂”的禮貌微笑,向我點點頭,就把我放了進去。
卡爾肯定什麼都懂了,臉紅了,結結巴巴地嘟哝道:“我們隻是朋友……”
而我則無所謂地聳聳肩。在服務員小姐眼裡,我的形象已經是位先釣女人,再騙蘇格蘭大學生(查爾斯喝迷糊了就會暴露土味蘇格蘭口音。上一次他喃喃地用蘇格蘭腔英語對我說情話,斷斷續續地跟我接了幾十次吻),現在又換了位新男友的情場老手了。
算了,我的确不是什麼好人,更何況我從不在意虛無的名聲——随她怎麼想喽。走了沒幾步,我就笑眯眯地轉過身,向她抛了一個飛吻。
“薩列裡先生。”卡爾壓低嗓音,埋怨似地暼了我一眼。
我微笑着向他點點頭。
“您稱呼我克裡斯蒂安就好。”
我并不急着向服務員澄清關系,她誤會越深越好。卡爾的丈夫甯可武斷地相信一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不願意相信伴侶的辯解。為了防止卡爾對我心懷不軌,我隻能用這種下流的手段威脅他了。
但卡爾也是真的可憐。他邀請我赴約,沒想到自己中了鴻門宴。他的東方丈夫對他很是嚴厲,要是知道他還私下單獨約别的男人出去吃飯,肯定又要怨氣沖天了。
“克裡斯蒂安。”可憐的準侯爵悶悶不樂地回答。“不管怎樣,我還是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諒……”
他?哪一個他呢……是指他的丈夫,還是指查爾斯,亦或者哪個都不是?真奇怪啊,這樣怯懦的男人可無法吸引查爾斯·蒙哥馬利的目光,畢竟在我的印象裡,勳爵擇偶時雖不要求對方一定要是猛男,但還是偏愛那種性格裡帶着強硬的同性。像卡爾這樣的可沒有資格成為查爾斯的初戀男友。
難道查爾斯在他面前是做上面的?那樣好像還合理一點……
我笑呵呵地說道:“别緊張,我的朋友,我不是愛為難人的類型。把您要說的話慢慢講完,好嗎?”
他隻好勉為其難地點點頭,悶悶不樂地切起羊排。他畢竟是個貴族,使用刀叉的動作娴熟而又美觀。和我那半路出家的禮儀課教出來的不同,這種優雅得體是刻在身體裡的,根本不需要特意去裝。他根本不需要專門回憶吃哪道菜要用哪把刀。
我微微眯着眼睛,露出燦爛的招牌笑容。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含糊其辭:“我想先問問您蒙哥馬利的近況……”
“挺好的,請放心。”我飛快地回答,突然想想起了什麼似地,向他詭異一笑:“我把他照顧得很好。”
——其實真相恰好相反,是查爾斯把我照顧得很好。除了做飯和洗自己的衣物,我幾乎什麼家務也不做。有時我真的懷疑自己已經變成查爾斯·蒙哥馬利的一隻金絲雀了。
卡爾的嘴角扯出一絲苦笑:“那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