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納德·威爾吉利奧是作踐人心的奇才,而且我們必須承認他的本事很高。他讓《1984》裡的情節照進現實,把三說成五,把白說成黑。
史蒂芬妮給我看了一份日記,一個護士留下的。這時我才隐約想起養父似乎在我面前殘忍虐殺了我的小狗朋友阿德裡亞娜。他把我唯一的摯友砸得像一團肉泥,還強迫我把那慘不忍睹的肉泥埋了。但病愈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仿佛那隻是一個很久遠的夢。
那時候我不覺得養父對我做了什麼過分的事,認為是阿德裡亞娜咬了他,他就處死了她——理所當然,就這麼簡單。
受難并不可怕,甚至逆來順受也不可怕,對苦難已經甘之如饴的人才是真的無藥可救……該死!這是他從哪裡習得的技巧?他居然拿來對付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
那次高燒讓我選擇性失憶了,這大概也是機體自我保護的一種手段。我欺騙所有人,其中包括我自己。我并沒有那麼擅長撒謊,隻是已經對謊言深信不疑了。我畏懼真相,反而相信謊言能給自己帶來幸福,信到自己都不懷疑了,仿佛那是一種融入血脈的生存本能。
史蒂芬妮面色凝重地告訴我:“很高興你活了下來,克裡斯蒂安。”
“我不知道我究竟有沒有從那次災難裡幸存。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小克裡斯蒂安在那一年就被他的養父殺死了。”
很多時候,如若有人突然向我問起:“你覺得養父待你如何”,一時我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還在恨養父。我的确不止一次堅信養父對我很好。我這個被血親抛棄的孩子很早就被母親打下了思想烙印:如果連雙親都遺棄了我,那跟我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更沒理由疼愛我。
所以伯納德的出現才顯得恰到好處。他像個好心慈善家,是個與母親的教誨相悖的仁慈化身,不僅願意牽起我的手,待我甚至比母親更有耐心——但那還隻是擊潰我的第一步。他辜負了我的信任,故意加深母親留下的思想烙印。他讓我覺得這個世界糟透了,全天下都是混蛋——但他是混蛋當中比較慷慨的一個。
我拿着查爾斯·蒙哥馬利提供的資料跟史蒂芬妮做了個交易。她槍殺伯納德,我想辦法保住她的命。我跟養母并沒有多少交集,是憎恨将我們連結在了一起。
我問她:“馬爾切羅怎麼辦?”
她的表情出奇地冷漠:“那是我和仇人的孩子,你怎麼高興就怎麼處置。”
我的教子馬爾切羅注定成為成年人鬥争的又一個犧牲品。他即将失去雙親的憐愛,成為一顆被抛棄的棄子。
聯想起伯納德對我犯下的罪行,那仿佛隻是一種注定到來的報應。
史蒂芬妮雖然是我的養母,今年卻隻有27歲,剛好比我大兩歲。她讓狡猾的家族首領對她愛得無法自拔。真不知道她到底耍了什麼手段,才沒讓伯納德·威爾吉利奧陰謀得逞然後替他生很多孩子。很難想象,如果性格軟弱的我是個女孩,現在已經變成什麼樣了。如果我有了孩子,無法斬斷的血緣羁絆肯定會讓我發瘋——雖然那是我和仇家的孩子,但那依舊是我最後的血親。我狠不下心抛棄他們。
我不得不佩服史蒂芬妮的機敏剛強,但她的冷漠果斷也讓我不寒而栗。于是我禮貌地奉承了她一句:“您是大英帝國的都铎玫瑰。如此馥郁,如此清醒。”
我當然恨馬爾切羅,也确實想過像伯納德折磨我一樣折磨他的孩子——那含笑九泉的好父親一定會在地獄裡心疼到窒息。但我不想對小孩子動手。仔細想想,小孩子畢竟是無辜的,他們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折磨馬爾切羅顯得我跟人渣養父像是一丘之貉。
最後我提前買通了一家精神病醫院,把史蒂芬妮送了進去。我給足了負責人封口費,強迫他允許史蒂芬妮攜帶武器住院,給她最高規格的待遇而且讓她住隐蔽性最好的單間。她是位退休的職業特工,織毛線絲毫沒有讓她的身手變差。但之後如何保命就得看她自己了。
我輕描淡寫地威脅了負責人一頓。起初他并不買賬,氣得臉色蒼白,嘴唇哆嗦着辱罵我。
“……你這個發了瘋的……變态無恥神父……!”
“要是你敢說出去,那哪怕我已經死了,您的親人和摯友們——隻要跟你扯上一點關系,那無論他們在馬賽、都靈、法蘭克福還是布魯塞爾,兩個小時内就要全部沒命——車禍、自殺、火災、下毒、急病,一切皆有可能。你們的家族姓氏會被我從地球上徹底地抹除。既然我說要抹除你們,那你們家就連一隻狗、一隻貓、一條觀賞魚都不會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