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農夫望着晴朗的天空，發出一聲悲歎。他原先是位勤勞又快活的農夫，雖說娶了一位殘疾的老婆，但結婚多年，他們一直恩愛如初。他們生養了四個孩子，前三個活潑又漂亮，唯有第四個女兒有些天生的怪病，比尋常人多長了一根手指。原本隻要他一切順利，今年他就能帶着女兒到聖巴托洛缪做手術。

可惜今年天公不作美，作物剛剛發了芽，田裡就連續旱了三個月，連溪流都幹得見了底。這下可好，田裡的莊稼一顆也長不出來了。播種的季節已經結束，他欠了一屁股債——他必須得借錢，替債主們做最沉重的工作，否則今年他的老婆孩子都得挨餓。

錢原本并不被他放在心上，可現在他不得不渴望發财。

他羨慕地望着自家門前的金鍊樹。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願意變成一棵金鍊樹。”他對樹說道，“雖然您舉步維艱，可是您看上去是那樣富足。”

農夫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他太疲倦了，債主們的責罰讓他幾天幾夜不能合眼。

“醒醒，農夫。”

他是被一陣悅耳的呼喚叫醒的。睜開眼睛，他見到一隻小鳥正站在枝間梳理自己的羽毛。看看他那線條優美的栗色脊背、翅膀上鑽藍色的橫斑和明亮的圓眼睛，我們就都明白他是一隻無憂無慮的可愛小鳥。

“親愛的小燕子，你在做什麼呢？”農夫問小鳥。

“朋友，我不是什麼燕子，我是松鴉。”小鳥回答他，“你要再睡一會嗎？我會在夜幕降臨時提醒你回家，回到妻子和孩子們身邊去。”

“好吧，小松鴉，如果這樣的稱呼不會讓你感到十分冒犯的話。”農夫承認自己有些睡眼昏花，看不清那是隻什麼小鳥。“感謝你的好意，可惜債主們催促得緊。現在，我必須得趕快回到他們身邊，替他們勞動，掙回妻兒們的黑面包。”

松鴉求他繼續說下去，請他給自己講講勞動的細節。但農夫為難地抓了抓腦袋，承諾下回一定會多講一些。

松鴉歪着腦袋思索了很久。他的翅膀曾被有毒的荊棘劃傷，那時候他因不能飛行變得難過又苦悶，但從來沒有什麼能像農夫的長歎一樣讓小松鴉悲哀——這隻快活的小鳥從來不需要擔心金錢的問題。他喜歡亮黃色的金鍊樹花，但不喜歡那些跟它們很像的、冷冰冰金燦燦的硬家夥。有一次他心血來潮，飛進一處金庫，在那堆積如山的金币和珠寶裡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他渾身都痛得要命。

“錢，我的農夫朋友最發愁的是錢。”小松鴉告訴自己。“松鴉，農夫不像你們，隻需要吃金龜子和天牛、在小樹叢裡跳躍唱歌，日子就能過得滋潤快活……啊，可是我卻想為他們換上嶄新的絲綢床罩呢。”

他拍拍小翅膀，從金鍊樹上飛走了——他要去為他的新朋友找絲綢床罩了。

這是一隻體面、善良卻不識人間疾苦的小鳥。他不知道他的農夫朋友需要的是一口湯、一片面包，而不是繁複精細的絲綢床罩。他隻記得自己見過那玩意。他曾遊曆找到這樣一個國家，在他們的國家裡，絲綢床罩數量稀少、價格昂貴。在那裡，為了區區一座床罩，王公貴族們甚至都得争得頭破血流、打得不可開交。因此，在小松鴉眼裡，絲綢床罩俨然就是“珍貴禮物”的代名詞。

小鳥運氣不錯，第一次歇腳時落到了一位王子的窗台前。當他從城堡上向下俯視，遠處的風景顯得雄渾壯闊，讓他心情愉快。

他的羽毛被他每天精心梳理，活潑伶俐的模樣吸引了年輕的王子。他向松鴉招招手，小鳥也不怕他，跳過去任王子撫摸。

“可愛的小松鴉，請再離我近些。”王子羞赧地撫摸他的羽毛。“侍從們說松鴉會帶來噩運與不幸，但看看你翅緣的那抹鑽藍色。即使是最湛藍的寶石，也比不上這樣純淨的藍……親愛的松鴉，我不相信有關你們的那些傳說，讓我摸摸你的頭和腳。我會按照接待公爵的禮儀接待你。侍女們每天會向你獻上盥洗要用的泉水，而且隻要你願意，就可以一直留在我的宮殿裡。純金的鳥籠、雁鴨絨與山羊毛鋪就的鳥窩會做你的新家。今後，你會一直與我同吃同住。”

“先生，我也是位體面的貴族呢。”松鴉說道。“在格倫加裡森林裡，我家族的姓氏幾乎人盡皆知——即使是安靜溪流裡最膽小的鲑魚，也知曉我祖先的豐功偉績。他們與綠衣服的小仙靈結識，和斯圖爾沃姆龍在同一時代作戰……不過，我承認我的部分家族成員是真正的無賴。”

王子央求了很久，也沒能留住小松鴉的心。小鳥隻想快些回到農夫身邊，聽完自己想聽的故事。

“我會想念你的，尊敬的小松鴉。”王子依依不舍地撫摸他的腦袋，“請留給我一根藍色的羽毛，我願意用鑲嵌藍鑽石的金戒指跟你交換。”

小松鴉毫不猶豫地從鑽藍色的翅緣拔下了一根最漂亮的羽毛，此前他一直以它為傲，但他拔下它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

那隻是一根羽毛，親愛的松鴉。他告訴自己。你還年輕，以後還會長出很多漂亮羽毛呢。

他紳士地吻了小王子難過的指尖：“我答應以後會常來看你，慷慨的王子。”

王子将戒指套在他的脖子上。他拍拍翅膀，剛準備回到農夫身邊，就又改變了主意。

“這些還遠遠不夠呢。别說是絲綢床罩了，我要給他換上最漂亮的烏木床。”他自言自語着，張開翅膀向遠處飛去。

這一回他落在了熱鬧的集市裡，遇見一位冥思苦想的宮廷詩人——這詩人蓬亂的頭發吸引了小松鴉，他還以為這是一個黑色的稻草堆呢。詩人的靈感枯竭了，一個單詞也擠不出來。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正絞盡腦汁地思考。

松鴉唱起歌，這美麗的歌聲讓詩人喜出望外地蹦起來。

“那正是我詩裡缺失的那一環！”詩人大喜過望，“請唱完這支歌吧，小藝術家！你的歌會連同高地悠揚的風笛聲一起成為詩文的韻腳。我将把這首詩獻給國王。或許，我會因此名垂青史……小鳥朋友，我願意花一大箱金币讓你唱完這支歌！”

“親愛的詩人，您過譽了，我可不是什麼藝術家。”松鴉回答道，“我很需要金币，可是我拿不了幾枚。”

他看到詩人的身邊擺着一對鑲嵌綠松石的耳環，那是一位女伯爵送給他的禮物。

于是他對詩人說：“請您将那對綠油油的小東西送給我吧，它們看上去真是輕巧又漂亮。”

詩人雖然恃才傲物，但并不小氣。他很願意讓小鳥收下值錢得多的禮物，于是不依不饒：“但它們可沒有一大箱金币值錢，我親愛的朋友。我可以拿出幾枚，為您雇一位可靠的仆人，讓他趕着馬車護送您跟您的财寶一起回鄉下去。您甚至不用費力地拍打自己的翅膀。”

松鴉搖搖頭：“我的詩人，如果不是我急着要錢……我會願意免費為您唱完這支歌。”

說着，他便抓起那對耳環，飛走了。

“不夠，還不夠。”松鴉自言自語道。“我的脖子套着戒指，腳爪裡抓着耳環，但我的嘴裡還可以銜些什麼呢。”

他飛過了一座農莊的上空。一個女孩披着羊毛披肩，手裡拿着奶罐，恰好擡起頭看到了他。她大喊道：“媽媽，那是隻戴着首飾的松鴉呢！”

她的母親取笑她：“傻姑娘。松鴉怎麼可能喜歡首飾呢？他們可不愛吃金銀珠寶。”

天色漸漸黑了。小松鴉決定先找一處溫暖的地方度過夜晚。他停在了一個明亮的窗台前。房間裡有燃燒的火焰，還有麥芽啤酒的香氣。

“這裡可真溫暖。”小松鴉心想。麥芽啤酒的香味讓他有些微醺，讓他不自覺地昏昏欲睡。“睡一小會吧，就一小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