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再說吧,好冷。”
“砰——”
最後一個扣球,初初看着那個球從拍下飛出,擦着搖擺的網線彈跳了一下。
最後晃了一下,她蹦起來,眼看着那個球最後滾到了線的對面。
淩暢的拍子其實很快,已經伸到網線邊沿了,隻是觸網在所難免。
運氣球。
“好球。”
付一握着拍子喊了一聲,雖然這個球不是他們的。
“運氣。”謝今朝舉手示意。
付一扯了扯領口,呼出一口氣:“謝老師,平時怎麼不看你來打球?”
謝今朝拍子輕輕敲了敲他的胳膊,少年人的手臂肌肉線條流暢又淩厲,已經隐隐有了成年人的輪廓。
“我來打球,你給我備課給我出每日一練?”
“話不能這麼說嘛,”付一接過他遞來的拍子,把自己手裡的拍遞給淩暢,“我看旁邊乒乓球台,方老師不就經常跟他們一起打球。”
“因為我還是你班主任。”
謝今朝推了推靠過來的肩膀:“趕緊回操場了,是不是打過鈴了?”
宋長明這才低頭看了眼手腕的表:“一點零八了,去睡覺。”
見沒了看頭,人群漸漸稀疏,最後付一和淩暢各自挎隻包穿過了文化長廊。
操場中央的足球草坪,躺着很多五顔六色的學生。
這是一次相當新奇的經曆,沒人睡得着,理論上這會是午休,但大家都默認午休學半小時睡半小時,這會少了學,都在翻過來翻過去地聊天。
初初枕在許晦的小腹上,許晦枕在餘舒涵的小腹上,同桌三人像個小圈兒,初初的視角正對着黃燦。
枕着的畢竟是人的小腹,視角稍微高些後,初初可以輕易看到對面的人。
黃燦把羽絨服都疊在了腦後,枕起好一截高度,和她幾乎持平,一條腿翹起搭在另一條半曲起的腿上,身上搭了件衛衣,花灰色的衛衣下是她穿着的白色長袖。
初初這時才看清,她後腦勺下的羽絨服,其實是鵝黃色的。
起初她以為是太陽的原因,人的發絲,臉頰還有手背的都不可避免被其感染,就像塗防曬霜一樣深入皮下,然後在肉眼看來就帶上了一層溫暖的色澤。
正午的陽光确實有哄睡的功效,初初迷迷糊糊看見黃燦的視線也向她轉了過來,兩人隔着厚厚的光暈對視。
初初不動聲色地側了點身,像躺在床上翻身一樣。
身上蓋着的羽絨服微微滑落了點,她伸手像理被角一樣理好。
對面很輕地發出一聲笑。
初初瞪着她。
笑什麼。
笨。
黃燦指了指自己胸口蓋得好好的衛衣,做了個口型。
初初懶得跟她扯,繼續盯着對面方向的某個地方,直到視線裡,餘光裡,像照相機留下全景照一樣,把畫面中心人物周圍的所有布局都記下了,她才看向那團鵝黃的毛茸茸的頭。
有些時候了,很多人都合上了眼睛。
初初覺得可能自己近視加重了,也可能現在光太刺眼,她看不清黃燦有沒有閉眼。
她很少看到黃燦睡着的樣子。
高一她還在教室午休時,黃燦總在她之後睡,等她在鈴聲響起時不情不願地醒來,黃燦已經手撐着下巴開始寫題了。
高二她申請了午休寝室,睡醒後到教室時午休鈴差不多已經結束十分鐘了,那時的黃燦甚至已經替她接好了教室難搶的熱水,如果她的位置在前,會看到她托着下巴眨着眼睛看她。
保溫杯沒有蓋蓋,熱氣不斷地從杯口氤氲升起又散開,很燙。
初初想了很多,這個午後難得沒有惱人的立體幾何和向量,高中實在太費腦了,她微微眯着眼睛,就這樣不知不覺睡着了。
黃燦睜開眼睛。
她用餘光看了眼手腕的表,一點四十五,是她平時午休的時間。
她沒有立刻入睡,周圍安靜極了,她左右看了一圈,确認兩個班主任離她們很遠。
對面那個女孩已經睡着了,蓋着一件羽絨服,金黃色的太陽光落在她的臉上,輕盈又透明,甚至能看清低空中漂浮的小顆粒。
她默不作聲地摸出手機。
掩在衛衣之下,但光太強,她看不清屏幕。
她隻能憑着感覺,對着面前已經睡着的人偷偷按了一下快門。
太陽确實很大。
謝今朝微微眯着眼睛,試圖看清頭頂桉樹旁太陽的輪廓。
宋長明就躺在自己旁邊,他們很久沒說過話了,他應該睡着了。
于是他翻了個身,帶起一點塑料的草屑。
宋長明額前的頭發因為重力向兩側傾斜,蓬松地落成一個柔軟的弧度,光落滿全身,這個距離謝今朝甚至能看到他臉上細小的絨毛。
他擡手輕輕捏起不知什麼時候飄到宋長明頭頂的一根塑料草,手指帶回他身上的味道。
“……”謝今朝低了點頭,他覺得現在自己甚至能數清宋長明微微顫動的眼睫根數。
他一手撐地,另一隻手停在半空。
他再度小心地回頭環顧了一下四周。
然後他轉回頭,又看向那雙合上的眼睛。
他忽然想,這樣一雙眼睛,在很多年前是什麼樣的?
大概是移動的速度太過于慢,又或是他的手本就不太穩,他看見自己的手指在半空中輕微顫動。
像那雙眼睛的眼睫一樣。
然後他碰到了最長的那根眼睫尖尖。
“……”
宋長明果然睡着了。他想。
他卸了力,慢慢收回手指。
半路,一隻手淩空抓住了他的手腕。
“?”
謝今朝垂下的眼皮猛地擡起。
宋長明睜開眼,平靜地望着他。
太快了。
“……”
他使了點力,卻發現對面這隻手力道比以往大得多,這次大概要稍微用點蠻力才能掙脫。
但他沒有,兩人緊扣在一起的手腕就這樣停頓在半空。
宋長明也沒說話,兩人于是就這樣沉默地對峙。
謝今朝有些虛情假意地想,也沒什麼,大不了打死不認呗。
偶爾耍一次賴,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吧。
事實上,宋長明确實沒把他怎麼樣,但他也沒放開扣住的那隻手腕。
他沉默着壓下手腕,這次松了些力道。
謝今朝感覺到力道的縮小,他動了動手指,看向那雙眼睛。
這次那雙眼睛有了點變化,是微微彎起的弧度,像在邀請。
邀請他離開。
于是謝今朝賭氣似的并沒有抽手,由着宋長明輕輕壓着手腕往下,放到了他另一隻手邊。
塑料的草坪被陽光曬久了有着溫熱的觸感,而在他手之上還有另一種溫熱。
幹燥的,有實感的,來自人類的、同性的皮膚。
他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好像也沒多久。
宋長明終于勾了勾嘴角,說了第一句話:“睡吧。”
然後他又閉上了眼睛,一如謝今朝招惹他之前。
隻是這次他的右手穿過來壓住了謝今朝的右手,兩隻手一起放在了左手旁。
“……”
宋長明确實沒再睜眼了,但謝今朝又确實睡不着了。
他和宋長明并排躺在草坪上,陽光依舊溫暖明媚,他看着被壓住的手,很長時間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