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幸好。

教室裡的驚訝聲此起彼伏，成蹊終于也沒忍住，點開了年級群裡發出來的成績單。

這段時間十七班老師學生的壓力都很大，畢竟這次成績要是再上不來，真有點難收場了。

她印象裡這段時間的謝今朝都很少說話，一有空就坐工位上敲電腦，她偶爾路過的時候能看到屏幕上的字。

又在出題。

她每次都會感歎一句。

手機的網稍微卡了一下，很快展開了密密麻麻的姓名和數字。

成蹊憑着記憶裡每個人的水平一一去對，緊抿的嘴唇終于在時間的流逝下漸漸松開。

曆史這次還不錯，班平拉開了近四分的差距。

和上期期末考前的水平比還有距離，但在走上坡路了。

這是個好兆頭。

她替自己松了口氣，也替謝今朝松了口氣。

這人已經憋了好長時間的氣了，這次給上面立的軍令狀算達标了。

是的，達标了。

謝今朝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又捧着那張明細表細細看了一會，總體來說基礎問題不大，這段時間每天都有兩張每日一練，除了平時慣常的那張，謝今朝還專門出了一張全基礎的。

但不是簡單題，都是帶點陷阱的易錯題。

收集這種基礎題特别費時間，他幾乎一有空就要守在電腦前到處點文檔。

也幸好。

至少這次成績說明了，他目前的方向和進度把握是正确的。

明天又是周五，是這個月的月底，也是放歸屬假的日子，即将到來的就是勞動節，能喘口氣了。

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看到微信進來一條新消息。

他點開，很快笑了出來。

他自覺笑得有點難看，誠如陸圓缺所言，自己确實有段時間沒笑過了。

很久沒有互發過消息的聊天框，宋長明突兀地發了一個和和的表情包。

仰着腦袋，很傲嬌地看着鏡頭，隐隐透出莫名的得意。

謝今朝勾着嘴角，也發了張最早他拍的偏偏在客廳轉圈咬自己尾巴的表情包。

本以為這次聊天到此為止，正要放下手機，忽然又彈出下一條新消息。

也沒有文字，是一個系統自帶的emoji。

一隻小小的酒杯。

謝今朝挑了挑眉，也回了個OK的emoji。

可能是心情不錯，他突然開始往上劃兩人的聊天記錄，發現自己和宋長明的聊天記錄好像帶文字的時候并不多，多數時候兩人都在一起，能用微信發消息都不是在談工作，表情包和語音條好像居多。

謝今朝往後靠在靠枕上，眯着眼睛感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

果然有了好消息，刺眼的陽光都看着順眼不少。

謝今朝有點猶豫。

猶豫要不要在這頓飯上裝一次喝醉，趁亂說點真心話。

早其實他就有點想試探一下宋長明了，但學校的事總是很多，加上這學期剛開學班裡又有了狀況，兩人幾乎是同步地忙成了陀螺。

也是直到宋長明給他發來暫時塵埃落定的和和的表情包，他才又想起了這個不知道多久以前萌生的想法。

即将赴約前一個小時，他點着偏偏毛茸茸的腦袋，有點懊惱地自言自語。

“但是要怎麼裝呢？”

如果他真的會喝醉還好。

真心話往外倒就好了，天亮不管他怎麼說，打死不認就好了。

可就是這樣的，世界上有會喝醉的人，就會有喝不醉的人，謝今朝沒有喝醉過，不知道要怎樣合理合情地裝出被酒精麻痹了神經的樣子。

這樣蹩腳的演技還不如直接跟宋長明坦白。

坦白？

謝今朝被自己吓了一跳。

怎麼會想到這兩個字。

他很認真地想了想，坦白很難嗎。

有點，謝今朝想了想要當着宋長明說的話，很難。

那要說什麼呢。

謝今朝在心裡想，他覺得這次的飯和以往不太一樣。

今年開年後，準确來說是這學期開學後，他很少去宋長明家吃飯了，當然，宋長明也沒時間接待他，兩個人各有各的忙，鑽到一起無非分析談話，很難說閑下來一起吃頓飯。

他甚至開始自作多情，宋長明給他發的那個emoji，為什麼是隻紅酒杯，很早他也給他發過，當時是黃澄澄的啤酒杯。

想着想着他忽然笑了，為自己的想入非非。

宋長明的家裡沒什麼新的變化，隻是陽台邊多了幾盆茉莉盆栽，已經抽了花苞，估計再過段時間屋子裡就會有濃郁的茉莉香了。

他們喝了很多酒。

很多，謝今朝幾乎是報複性地給宋長明倒酒，反正自己也喝不醉，他有些惡劣地想。

他想知道宋長明這樣的人，如果喝醉會是什麼樣的？

但他的計劃并沒有實現，很久後他才想起，這世界上既然有他一個喝不醉的人，那就一定還有第二個第三個。

不是每個人都會喝醉的。

比如宋長明。

“宋長明。”

“嗯。”宋長明穩穩地端着酒杯，神色如常，看來這人是真灌不醉了。

謝今朝最後歎了口氣，感覺再喝下去就要跟他拜上把子了。

“你為什麼喝不醉。”

宋長明輕輕勾起一點嘴角：“天賦？”

謝今朝又歎了口氣。

他低着頭，聽見宋長明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

“其實，你要問什麼可以直接問，不用等我喝多，”宋長明看着面前蓬起一點的發頂，笑了笑，“喝多了說的也未必是真心話，想問什麼就問吧。”

宋長明抽走了謝今朝手裡的酒杯：“今晚已經足夠了，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謝今朝沒說話，半響擡起頭：“你知道我想問什麼？”

宋長明搖搖頭：“但我知道你想問。”

“哦。”

謝今朝點點頭，酒精沒有讓他生出暈眩的不适，反而讓他的大腦異常清晰，他清楚地看見面前人的眼睛裡，倒映着燈光，倒映着他。

“那我問了你會說真心話嗎。”

“會。”宋長明很認真地回答道。

好吧。

謝今朝想了想，這跟自己預想的好像不太一樣。

“你在哪見到的我？”大概過了兩三秒，他先問了第一個問題。

宋長明看着他：“梅園，珞珈山莊外。”

他再度點頭，不出所料地毫無印象。

他低頭看着自己搭在腿上的兩隻手，一隻手搭在另一隻手的虎口上。

他在緊張，他意識到。

“你沒什麼要問我的？”

他的聲音有點小，怕宋長明聽不見，他又重複了一遍。

“有啊，我在等你問完。”宋長明點點頭，輕輕伸出手，食指碰了碰謝今朝的臉頰。

可能屋裡确實溫度有些高吧，他感覺自己的臉有一點熱。

“不問了？”宋長明輕輕說道。

謝今朝的手下意識掐住了虎口的肉，宋長明垂着眼伸手按住他掐在一起的手，慢慢地撥開。

“問。”

良久，謝今朝呼出一口氣，勉強壓下還在攀升的心跳。

他想，大不了就裝吧，裝喝醉也行。

沒裝過總見過吧，識破了抵死不認就好。

謝今朝頓了頓，出口的聲音木木的，聽不出情緒的起伏。

“宋長明，”他擡起頭看向他，“武大今年的櫻花好像已經開過了。”

他歎了口氣：“但你想跟我再去看看嗎？”

看什麼，不知道，随便看看吧，去不去都行。

他就想這麼問問。

他不回答也行，他裝沒問過就好。

等待回應的那兩秒，謝今朝想了很多。

他想，這或許是他這輩子說過最含蓄也最明顯的暗示了，如果僥幸宋長明沒有明曉。

那今晚過後，明天太陽照常升起，他們依舊是合作愉快的搭班同事。

勉強也可以算朋友，如果宋長明認的話。

但宋長明足夠聰明，他其實不需要太多思考就能意會到這句漏洞百出的暗示。

如果他……如果他知道，但是，但是……

短短兩秒不足以他想象完省略号裡的内容，因為第三秒他就聽到了宋長明的回答。

他托起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臉頰。

他欣然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