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今朝笑了,看了宋長明一眼。
這麼正式?
宋長明彎了彎眼睛。
走吧。
然後兩人各伸了隻手,在身後兩道牢牢注視着的目光下推開了501教室的門。
“砰——”
“唰——”
“哇——————”
我操。
如果要問第一秒是視覺還是聽覺上的觸動,謝今朝分不出來。
因為一切都是同步的。
漫天飄落的五顔六色的彩帶禮花從頭頂傾瀉而下,像一場初夏的暴雨,潑灑在十七班的教室,伴随着的是震耳欲聾的歡呼,還有聽不清的話。
眼前被淩亂模糊了視線,但剛剛有人從旁邊伸了把傘替他們擋了一下,彩帶大多落在了他們的頭頂,衣服肩上,速度慢的還在半空打旋,像是一場演出剛結束時盛大的餘韻。
混亂中謝今朝感覺垂在底下的手被人捉住,輕輕握了一下。
手裡殘留了兩片紙片,大概是彩帶,他來不及去看。
因為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在歡呼。
他們好高啊,站在桌上,站在椅子上,站在講台上,謝今朝和宋長明要擡起頭仰望才能看看見他們絲毫不顧形象的笑臉。
窗外是耀眼的陽光,教室裡是比陽光更耀眼的十八歲少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謝老師你頭上全是彩帶——”
“宋老師你也沒好到哪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呀我身上也到處都是彩帶!”
“誰不是?就是你剛非要蹦起來擰,我頭上到處都是——”
“哎呀你剛剛笑那麼開心——值得值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亂,很亂。
501教室其實不算小,隻是這會所有人都圍在了教室前門附近,圍着兩個班主任,雖然聽不清一句他們說的話,但不重要了。
開心就好。
開心最重要。
謝今朝笑着伸手把掉到眼前的一片彩帶拿下來,轉頭看到旁邊挂滿了五顔六色彩帶的宋長明,沒忍住笑出聲。
人群很吵,他們的聲音更不會被注意到。
“笑什麼。”宋長明也在笑,伸出手在謝今朝頭頂拂了拂。
“好笑。”謝今朝把手搭上宋長明的肩,跟着身後,不知道,跟着四面八方笑得不絕于耳的學生一起笑起來。
十八歲真好啊,他已經記不起這是自己第多少次這樣感慨了。
他也伸手替宋長明拂去頭頂大多的彩帶亮片,看着宋長明的笑容越來越清晰,末了,兩人一起笑起來。
窗外的陽光越來越大,每天下午這個時候是陽光最刺眼的時候,大家總喜歡拉上窗簾,不然窗邊的同學會看不清黑闆和多媒體上的字。
但今天沒人拉窗簾,窗外的陽光于是肆無忌憚地穿透進教室,鋪天蓋地落滿擺滿書本日用品的桌面,灑滿不規則亮片彩帶的桌面,還有一大群笑得肆無忌憚的年輕的臉。
“還撿,”付一把掃帚往淩暢手裡一塞,“幹活了。”
“嗯。”淩暢把桌面的幾張五顔六色的彩帶紙片捏在手裡,擡起頭又笑出來。
“笑什麼?”付一看着他,“我頭上還有?”
“嗯,”淩暢伸手往付一頭頂上一放,亂七八糟地揉起來,“有。”
“我操,”付一躲開,頭發被人揉得蓬起來,“還沒玩兒夠是吧。”
淩暢又笑,攤開手掌:“真的有。”
一片愛心形狀的彩帶。
“這你剛桌上撿的吧,我們站後邊的拿的都是彩帶,”付一捏着掃帚,“算了,快走,等會還要布置考場。”
“嗯。”淩暢看向蓬蓬的後腦勺,沒忍住又笑出來。
“這裡啊,”初初站在講台上指揮,“先把桌子搬出去吧,隻留三十張在裡面——噢,外面還要有張做小件物品置放處,是不是晦晦?”
許晦在陽台模糊地應了一聲。
“好。”初初确定完,走下講台搬起面前的桌子。
“這誰的杯子?”
“這誰的語文書不要了?——齊思銘!——”
“我操?怎麼跑你那去了?——”
“我操慢點慢點,我桌上東西太多,别推倒了——”
“你怎麼還沒收拾完,我都把東西搬出去放好了——”
“我想直接推出去在外面收拾,他們不是要開始拖地了。”
“還早呢,地還沒掃完——快點,東西搬完我們小組還要負責糊牆呢。”
“哎不急,快來先幫我擡下桌子,門口有個坎——”
“來——”
“我操——”
“我操外面怎麼這麼多人——”
“什麼?喊樓嗎——”
“真的假的——”
“走走走,去看看去看看,我也要喊樓——”
“哎哎東西還沒收完呢——”
“喊完回來再收——”
外面确實有很多人。
特别多人。
博觀樓通體呈“凹”字形,除了中間是統一的辦公區,兩側全是教學區,但此刻沒人顧及教學區還是辦公區了,每一根欄杆,每一條走道都擠滿了人,來晚了根本站不到好位置。
“挪挪挪挪——”
“我操讓我進來——”
“我操别擠了,我操——”
“來來來這再進來一個——”
“這誰組織的啊?”初初艱難地擠進許晦留的包圍圈,更加艱難地喊道。
“不知道啊——”許晦的聲音也被迫要放大好幾倍才能傳出去,盡管她們隔得很近。
沒人組織。
初初艱難地環顧了一圈,欄杆上趴着的全是看熱鬧的,不知道在看哪裡。
博觀樓底下的壩子也站滿了人,高一高二的也來湊熱鬧,扒在欄杆上興奮地張望。
人群沒有焦點,這到底怎麼喊樓?
初初用勁抓着欄杆不讓自己被擠出去,靠着許晦的肩膀喊:“這全都是看熱鬧的,怎麼沒人起個頭啊?”
“不知道啊。”周圍也有人回答她,此起彼伏亂七八糟,混亂得不成樣。
大概是這個樣子有點狼狽,或者有點好笑,這一片欄杆扒拉着的人忽然一起笑起來。
十七八歲的笑是會傳染的。
這場不知道誰先開始的扒欄杆沒有組織者,或許隻是因為今天的太陽很好看,天邊的霞光把世界染成了金色,所以來的人越來越多,才會有人誤認為這是喊樓。
但笑聲傳開了,從這頭傳遞到對岸,整棟樓跟着一起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
年輕的聲音立體環繞式地充盈着博觀樓,不知道有人先喊了句。
“高考加油——”
可能氣氛也會傳染吧。
反正他們年輕,做什麼都不用顧忌太多。
于是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這場自發的喊樓。
從一樓到五樓,從五樓到一樓,每個人都被感染,大聲地沖着半空,沖着對面不認識的人大喊。
“高考加油——”
“高考必勝——”
“金榜題名——”
祝福如餘音繞梁,不絕于耳,響徹雲霄的喊樓聲吸引來了更多的學生,更多的老師。
“管不管?”壩子底下的老師問路過的黃主任。
“管什麼,”黃主任擺擺手,“年輕多喊兩聲挺好的,像我們這個年紀,想喊都喊不動了。”
老師們的聲音也帶上了笑,于是隻在壩子底下看着,看着頭頂三百六十度圍繞着的學生,排山倒海般的喊聲。
祝福如流水,祝福如今天初夏傍晚的風,眷顧每一個人。
高考的祝福,送給每一個為這場考試拼盡全力了的你。
“我操,這教室怎麼陰冷陰冷的?”
“我操怎麼不開燈啊——”
“你看看有人嗎就開燈,快去開燈——”
“我靠我還是喜歡高一我們的那個教室,那個教室迎光啊——”
“算了吧,我不想爬樓梯,反正就住兩天,忍忍。”
“诶诶,你們來的時候看外面沒?”
“什麼?”
“就博觀樓,挂新的高考祝福标語了!——”
“真假這麼快?”
“是啊,而且你沒聽到嗎,外面又在放歌了?”
“我靠思齊樓這廣播壞了嗎,我怎麼什麼都沒聽到——”
“噢我知道了,是高考調試廣播吧——”
“走走走,出去聽聽在放什麼歌——”
“好,收拾收拾,出去吃飯——”
“明天看考場,我決定獎勵自己今晚喝杯meco!”
“你獎勵自己一周了,每天理由都不一樣——”
“我也要喝——我們一起去——”
“等等我——”
“在挂新标語了?”謝今朝抱着一摞書從中辦出來,看見走道外紅色的豎着的标語背對着他垂下,很大。
“嗯,”宋長明站在辦公室門外,接過了他手裡的書,“收拾好了?”
“好了,東西本來也不多,”謝今朝拍了拍袖口的灰,出空調房後熱了起來,他順手把外套脫了,“去看看?”
他的目光落在了背對着他們的标語上。
“好。”宋長明颠了颠書,“走吧。”
下次再回這間辦公室,就是高考結束了。
和宋長明一起走到十七班門口,剛好能看到那副長長的,對聯一般的标語,從樓頂垂直挂下,一直吹到了二樓。
紅底白字。
今朝少年荊闱輕裝笑待題名金榜
明日志士遠程重任尤需闊步當前
閃着金光的博觀樓字牌橫批一般矗立在中間,陽光在金屬牌上折射出不一的光線,橙黃色的瓷磚被照得發亮。
人已經少很多了,博觀樓幾乎已經空了,這個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空蕩蕩的走廊,拉上窗簾的辦公室——中辦,小辦被擋住了。
綠色的窗簾,橙黃的瓷磚,銀色的欄杆,紅色的祝福,金色的博觀樓。
一切熠熠生輝,一切明亮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