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躺下。”
白予簡擡眸,對上工作人員公式化的笑容。眼底一片空洞的平靜,沒有好奇,也毫無探究,隻有訓練有素的機械性服從。
他單手撐住掃描台邊緣,脊椎一寸寸抵上冰冷的金屬表面,如同利刃緩緩沉入刀鞘。後腦陷入記憶棉支撐墊的瞬間,發絲與織物摩擦迸出細碎靜電,緻使幾縷碎發在耳畔微微揚起,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氣流托住,又緩緩落下。
無影燈驟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如潮水般瞬間淹沒了整個視野。
即便下意閉緊雙眼,可那強光仍穿透薄薄的眼睑,在視網膜上灼出猩紅的殘影,久久不散。
待瞳孔終于适應了強光,緩緩睜眼時,整個世界都浸泡在過曝的冷色調裡。視線邊緣浮動着一圈朦胧的光暈,像是被烈日灼傷後留下的印記。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浸泡在過曝的冷光裡,連空氣中浮動的微塵都纖毫畢現。細小的顆粒在強光中無所遁形,緩慢沉浮、旋轉,仿若被光束禁锢的浮遊生物,無聲地飄蕩着。
銀白色的機械臂從天花闆緩緩降下,關節處傳來精密齒輪咬合的輕顫。
六枚神經接駁器如同機械觸須般展開。尖端閃爍着幽藍的寒芒,在空氣中劃出幾道精準而危險的弧線。殘留的離子微光在軌迹上輕輕蕩漾,如同水面的漣漪般悄然消散。
“調整呼吸節奏,進入常規精神疏導狀态。”
戴着乳膠手套的手指輕輕掠過額頭,撥開額前的幾縷碎發。
随着第一個接駁器觸及額角,涼意如細針刺入,順着神經末梢蔓延,激起幾不可察的戰栗。緊接着是第二個,于頸動脈處精準咬合、鎖緊,傳來細微的“咔嗒”輕響。第三個則悄然地貼合在腕間……待所有神經接駁器就位,觸點同時亮起微光。
細密的電流在皮下遊走,像無數鐵絲在血肉間穿行,帶來持續而隐秘的刺痛感。
于是輕輕閉上眼睛,呼吸漸漸沉緩下來。
視野中的刺眼白光漸漸消散,仿佛是被黑暗一寸寸蠶食。
在精神圖景的廢墟裡,昔日巍峨的白色廊柱如今已盡數斷裂傾頹。有些立柱殘骸仍保持着傾倒時的姿态,橫七豎八地倒伏在虛無的平面上,而有些則完全支離破碎,化作棱角分明的碎石懸浮在空中。
零星的記憶碎片散落其間,好似細雪,時隐時現。偶爾泛起微弱浮光,轉瞬又沉入更深的陰影之中。
“測試程序啟動。”
系統提示音落下的刹那,異樣的觸感順着接駁器緩緩滲入意識深處。
與白予簡的預想全然不同。沒有尖銳的刺痛,沒有強行撕裂屏障的壓迫感,此刻滲入自己意識深處的探測觸須卻反而更像是深秋的月光,在帶着不合時宜的溫柔,斷壁殘垣間流淌。
時而駐足,時而徘徊,勾勒出蜿蜒的銀藍色光痕。
最終停駐在被衆多殘骸掩埋、卻奇迹般完好的唯一一根石柱旁。
幽藍的全息光暈在空氣中浮動,為整個房間蒙上一層冰冷的色調。連人影的邊緣都泛着淡淡青芒。
白玥站在監測屏前,目光緊鎖着不斷刷新、跳動的數據流。
“當前精神圖景穩定性,72%……65%……還在持續下降。”工作人員的聲音頓了頓,随即微微擡高,“屏障強度異常衰減,與預期參數嚴重偏離。”
屏幕上,象征着白予簡精神波動的光譜正在瘋狂扭曲。那本該平穩的曲線此刻如同暴風雨中的海面,時而斷崖式下墜,時而尖峰狀突起。完全不像一個S級向導該有的穩定狀态。
猩紅的警報線伴随多個警告彈窗,在數據流中明滅閃爍。
“根據現有數據模型,長期佩戴的精神抑制器在突發性損毀情況下确實會引發神經反噬現象,但監測到的波動峰值已經遠超——”
白玥突然擡手,将未盡的彙報打斷。
指尖輕劃,将一組異常數據單獨放大。根據解析程序反饋的數據顯示,在劇烈震蕩的精神圖景中,卻反常地存在着一片絕對平靜的區域。就像風暴中心靜止的風眼,邊界分明得近乎刻意。所有紊亂的波動都在觸及它的瞬間便被其吞噬。
鏡片後的淺灰色雙眼微微眯起。
“繼續掃描。” 她冷聲下令,“重點檢索與C-3904相關的記憶節點。”
那根完好的石柱開始輕微震顫,表面浮塵簌簌剝落。
此時,無形的觸須已然刺破精神屏障的表層防禦,正順着記憶脈絡緩慢滲透。
檔案室的調查、訓練場的日常、與江恪的初次匹配訓練……記憶如走馬燈般流轉。無數記憶碎片被逐個翻檢,所有細節都鮮活得近乎真實。
可惜,這一切不過是精心設計的假象。
之前探索江恪的精神圖景時領悟到的訣竅,此刻得以派上用場:當有人試圖窺探時,最完美的防禦不是築起高牆,而是獻上一座以假亂真的迷宮。越是栩栩如生的記憶碎片,越能引誘入侵者不斷深入。
而真正的核心,便能安然蟄伏在圖景最深處,不被染指。
他不動聲色地調整着呼吸頻率,壓抑住本能的反抗沖動,讓自身防禦機制維持在最低限度的活性。
此刻需要的不是對抗,而是蟄伏,靜候一個時機。
工作人員盯着劇烈波動的曲線:“穩定性30%,即将超過最低阈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