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驚訝歸驚訝,江充在這個位置上做了這麼久了,這差事到底應該怎麼辦,還輪不到一個奴隸來教他。
“這些花花腸子你留給那個貴人吧,雜家可無福消受。”江充沖着那兩個小内侍揮了揮手,“我比你了解那人的喜好,不想喝是嗎?”
“來人,給我灌。”
等那兩個小内侍一臉如臨大敵的靠過來,準備摁住這個膽大包天的奴隸的時候,阿七輕輕的歎了口氣。
他沒讓内侍動手,自己把藥碗端過來,一口幹了。
既然明知此番躲不過,那就沒必要弄得太難看。
喝完了藥,阿七把藥碗放回去,還乖覺得張嘴,讓江充看了看。
等一肚子的苦味下去,他又端端正正的給江充磕了個頭:“謝江大人賞。”
江充對這個識大體知進退的奴才十分滿意,見他老實,也沒再為難,隻回頭對着内侍吩咐:“行了,收拾收拾就把人送去吧,别誤了時辰。”
說罷,甩袖子就走了。
那倆小内侍七手八腳的把阿七扶了起來,然後剛剛端藥進來的人,就又着急忙慌的出去了,想來是還有别的東西要準備,這院子裡就隻剩下了一個年紀小些的太監,還在守着阿七。
阿七等先頭那個年長的太監走遠了,這才回頭看了看剩下的那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小内侍。
他先是和善的笑了笑,随後趁着那小太監愣神的功夫,一個偏頭,“哇”的一聲,就把剛剛喝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阿七時機抓的很準,那小太監根本沒反應過來,自然,位置也選的很合适,一肚子的苦湯全吐到溫泉池子裡去了,地上一點痕迹也沒有,就是委屈了江大人這湯上好的溫泉了。
那小内侍眼都瞪圓了,拔腿就要出去喊人,卻被阿七一把拽住了:“小大人!我出了掖庭就不歸江公公管了,是死是活都跟這地方無關。隻是一碗藥而已,改變不了什麼。今日的事情求小大人别說出去,要是讓别人知道了你監管不利,小大人怕是也難逃皮肉之苦!”
那小太監還要掙紮,但阿七拽他拽得死緊,他沒法子了,就隻能下手去掰,卻冷不丁瞧見了阿七手臂上那姹紫嫣紅的傷口。
阿七見狀,心下有了計較,他刻意壓低聲音,細密詳實的同這小太監講了講這些傷口的來曆。
那内侍年紀本來就小,又被阿七颠倒黑白的吓唬了一通,渾身癱軟就差哭出來了,不過到底是沒再鬧着要出去喊别人。
阿七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頭還有些暈,站不了太久,隻能先在院子裡尋個地方坐下了。
然後,等着别人将他送去那個,晦暗不明,看不見前路的‘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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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燈了,燕文公府的祠堂裡,莊引鶴在蠟燭上引了香,擡手扇滅了明火後插到了香爐裡。幾縷袅袅的煙霧升上去,安靜的消散在了幾個稀疏的牌位間。
莊引鶴看着眼前擺放整齊的各色貢品,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主子,人帶到了。”林管家帶着人進來,躬身輕聲道。
“嗯,”莊引鶴還是那個姿勢,沒動,也沒回頭,隻是語氣淡然地說,“讓他進來上柱香。”
阿七聽完,從管家手裡接了幾炷香過來。
趁這空檔,他擡頭掃了一眼供桌上的牌位,發現除了幾個有名有姓的以外,旁邊角落裡還單獨擺了一個空白的牌位。這東西放在這想必也有些年頭了,木質的邊緣都有些細微的開裂。
他什麼也沒問,隻安靜的上香,磕頭,然後在莊引鶴身後不聲不響的站好。
阿七敏銳的發現,他的主子此刻應該是不大想說話的。
莊引鶴一直盯着面前的牌位出神,就像是完全沒注意到身邊多了個人出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阿七發覺自己有點不對勁。
他渾身沒力氣。
也多虧了平日裡經常挨餓,所以阿七非常清楚,這種沒力氣的感覺絕對不是餓的。
況且他不僅軟到幾乎站不住,還渾身燥熱,挨餓可不是這個反應。
阿七幾乎立刻就明白了,應該是江充那碗藥的問題。
他确實是把那一碗藥吐了大半,可江充巴結燕文公的滿腔赤誠天地可鑒,拍馬屁也要拍的精益求精。那老東西隻想着讓莊引鶴‘盡興’,根本沒顧忌阿七的死活,所以哪怕隻餘了一點藥性,這會到底也還是發作起來了。
莊引鶴這會突然出聲了:“你叫什麼名字?”
阿七愣了一會,慢半拍的反應過來回話:“阿七。”
莊引鶴有些煩躁的揉了揉鬓角。
他想起來當年那人好像也是這樣,戳在他跟前,幹巴巴的說自己叫‘二十六’。
“我給你賜個名字,”莊引鶴想了想自己對這個孩子的全部印象,竟隻剩下了那雙如墨的雙眸,“就叫……溫慈墨吧。”
“好不好?”莊引鶴把輪椅轉到了側面,回頭看了一眼那孩子。
燕文公本來隻是想征求一下意見,可誰知道下一秒,那人直接栽到了他懷裡。
好在阿七……溫慈墨還沒有失去意識,所以他控制着自己斜着跪坐到了地上,沒敢真的把重量全都壓到天潢貴胄的燕文公身上。
溫慈墨抓着莊引鶴的衣擺,費勁的把自己的呼吸控制在一個正常的頻率上。
莊引鶴蹙了蹙眉,細瘦的手伸出去,把溫慈墨的臉挑了起來。
僅一眼,他就明白了,頓時覺得自己一肚子的火氣沒處發。
江充這個狗奴才,根本不顧這孩子的死活,還真是辦得一手好差!
“林遠!”
莫名其妙承受了主子怒火的林管家趕緊跑了進來,就看見溫慈墨跪在地上,上半身柔弱可欺的伏在自己主子身上,通紅的小臉還被自己主子掐在手裡。
林遠倒吸了一口涼氣。
别人或許不知道這些奴隸最後的去處,但是林管家絕對不是那個‘别人’,所以他看見這破天荒頭一遭的事情,一句“成何體統!”沖口而出。
“把啞巴給我叫來,讓他帶好藥。”
莊引鶴吩咐完,推着輪椅就走。
林管家連忙問:“那小公子呢?”
“送到我房中。”莊引鶴擰着眉回頭,一臉的疑惑,“不然呢?”
林管家連忙應了,心下駭然——好嘛,破天荒頭兩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