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初來乍到,這些東西不是他能問的。
所以他什麼都沒說,隻是低頭斂去眼中的情緒,安靜的用布巾蘸着熱水去擦莊引鶴的腿腳。他察覺到溫慈墨下肢體溫偏低,中間便又換了一次熱水,多擦了一遍。
莊引鶴雖然身邊從不缺人伺候,但是他确實不喜歡讓人瞧見自己的傷,所以每日洗漱都是他自己稀裡糊塗的對付了。今天許是那點舊情作祟,他居然讓這個僅認識了一天的小奴隸去做這種事。
不過莊引鶴也不得不承認,這确實是比他自己随便糊弄着來的舒服。
燕文公舒坦了,心情自然就好,于是格外開恩多說了幾句話:“我第一次從掖庭的内院往外撈人,要不是受故人所托,我也懶得費這個功夫。你老老實實待着,我便不會對你做任何事。除了這個,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溫慈墨聽罷,點了點頭,仰起臉認真的問:“我今晚可以跟先生宿在一起嗎?”
莊引鶴覺得稀奇。
他這席話就差把‘井水不犯河水’這幾個大字寫在臉上了,這小東西剛還這麼通透,這會就裝糊塗,上趕着要爬自己的床,是要幹什麼?給他自己找刺激嗎?試試看燕文公是不是真的不會動他?
莊引鶴這麼想,也就直接這麼問了:“為什麼?”
“因為先生身邊沒有什麼得用的人,我晚上可以留在屋裡伺候先生。”
“放屁,我屋裡下人一堆。”莊引鶴笑的儒雅,可嘴裡蹦出來的話就不怎麼中聽了,“說實話。”
“……”溫慈墨被不輕不重地噎了一下,隻能實話實話,“我聽人說,奴隸回家就是要跟主子待在一起,這樣菩薩才會給主家送孩子下來。要是有了孩子,主家就不能把奴隸随意賣掉了,這樣我就能留在先生身邊……”
莊引鶴先是愣了一下,随後哈哈大笑。
這估計是掖庭某些人編排出來糊弄小孩的,什麼狗屁不通的論調,根本沒考慮過是男是女的問題。
也難為這個小傻子了,沒人教,連這種鬼話都信。為了不被自己趕走,這麼真心實意的想給自己揣個崽子。
莊引鶴這幾天其實沒想讓這個小東西住别院。因為最近燕文公府的下人剛換了一批,林管家年紀大了難免精力不濟,所以這裡面很多人的來頭還沒查清楚,不知道混了多少别人的眼線進去。
既然明面上溫慈墨擔的是‘娈寵’的名頭,剛回來就把人扔到别院,讓有心之人看到了,一定會惹出來不少非議。所以至少這幾天,莊引鶴沒打算讓溫慈墨出去住。
溫慈墨雖然不知道自家先生為什麼突然這麼開心,但是聽着莊引鶴舒朗的笑聲,他自己也跟着微微彎了嘴角。溫慈墨起身,拿了個幹淨布巾,把莊引鶴的腳裹了,塞到被窩裡之後才又把布巾抽出來。
莊引鶴笑夠了,揉了揉自己的腮幫子,倚在床頭招了招手,溫慈墨見了,乖巧的跪在床邊,把下巴擱在了床沿上,一雙亮亮的眼睛專注地盯着莊引鶴。
莊引鶴禦下向來恩威并施,他原本就兇名在外,所以通常來說,他不需要刻意立威,那些伺候他的奴才個個都謹言慎行,生怕也被割了舌頭扔出去。
可這個小奴隸不知道為何,一點都不怕自己。
莊引鶴有心吓一吓他,可被這麼一雙眼睛盯着,也是難得的生出了一些心虛。
“我身邊的林管家年紀很大了,估計操勞不了幾年了。府裡的大夫,哦就是剛剛見過的那個啞巴,也才十四歲。你是因為這個,才覺得我身邊沒有可用之人的吧。”莊引鶴伸手,捏了捏溫慈墨的臉,發現手感實在是很好,遂沒忍住又捏了一下,“但你知道為什麼嗎?”
溫慈墨搖了搖頭。
“因為我身邊其他那些得用的人,都死了,好些還是孤親自動的手。”
莊引鶴眯着眼,玩味的期待着溫慈墨接下來的反應。
他以為,這小孩會害怕,會表忠心,會跟其他人一樣,被恐懼驅使着盡心盡力的伺候,但是也會慢慢疏遠自己。
這些燕文公都不在乎。他所圖甚大,走的這條路十有八九是個死,本就不奢求路上有人陪。
這樣也好,彼此都生分,這樣等後面這小奴隸真的死了,自己就隻用去給他上柱香,總好過從心口剜一塊肉下來。
可誰知溫慈墨聽完,卻把臉在莊引鶴手心裡溫馴的蹭了蹭,然後擡頭看着莊引鶴輕聲說:“我定能幫上先生的忙,所以求先生對我好一些吧,好讓我能多伺候先生幾天。”
神機妙算的燕文公算了半天,也沒算出居然會是這麼個反應。
這小東西不僅不怕,也不打算走,反而還願意上趕着讓他欺負。
這個始料未及的反應,噎的莊引鶴一時間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他隻能尴尬地把手抽回來,咳了兩下,随後色厲内荏的吓唬道:“我身邊确實缺個得用的,能不能留下來看你本事。我喜歡機靈的,但是你這些小聰明别用我身上,要不然我有的是方法讓你對這幾句話刻骨銘心。聽懂了嗎?”
看到溫慈墨點頭之後,莊引鶴懶得再囑咐什麼了,索性直接把自己塞到了被子裡,然後火急火燎的就要熄燈睡覺。
溫慈墨稀裡糊塗的把自己收拾完,也跟着滾到了被窩裡。
莊引鶴本以為自己第一次和别人同塌而眠會睡不着,結果少年人體溫高,連帶着他身上也暖和,居然連半炷香的時間都不到,就睡熟了。
也确實不怪莊引鶴怕冷,因為久不活動,他的下肢氣血不暢,常年都是冰冷的。夏天還好,可眼下入了秋,寒氣下行,每晚總要抽筋疼醒好幾次。
這下好了,身邊趴了一個小火爐,就這麼煨着,居然讓他難得的睡了個安穩覺。
溫慈墨窩在被子裡,聽着身邊輕淺的呼吸聲,在夜幕裡睜着眼,巴巴的盯着眼前的人。
比起當年,他身量又抽條了不少,不過還是瘦的讓人心疼。
溫慈墨一朝得償所願,雖然仍有些昏昏沉沉的藥性在,但還是激動地睡不着。于是隻安靜的縮在角落裡,卻發覺莊引鶴剛剛用熱水泡過的腳又涼了起來。
于是他幹脆鑽到被子裡,把那雙冰冷的腳抱到懷裡了。少年人的體溫很快就把那跗骨的寒意給驅散了,莊引鶴舒服的翻了個身。
可後半夜燕文公就沒這麼舒服了,他被熱醒了。
莊引鶴一身的汗,皺着眉從被窩裡挖出來了一個溫慈墨,上手一摸,好家夥都快燒熟了。
莊引鶴隻能三更半夜的又把啞巴喊過來了一趟,直折騰的滿府雞飛狗跳。
阖府上下便都知道了,這個新來的小公子很是‘得寵’,畢竟往常燕文公折騰人,那可從來都不叫大夫。
莊引鶴這會困得很,迷迷糊糊的支着頭,看着啞巴診脈。
可很快,他就不困了。
林管家衣服都來不及換,鞋也要跑丢了,捏着一封信,踩着夜半的露水就來了:
“主子,暗樁加急信件,犬戎大舉進犯齊國邊境,幽都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