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那夾着寒霜的風也不知道從哪學來了拜高踩低的那一套,在對着掖庭時,便總是發作得格外洶湧。雖然還沒入冬,但是蕭瑟的秋意遠不如文人墨客筆下寫的那般和善,吹在缺衣少食的奴隸身上,再寥落的秋風也能把人的骨頭從裡到外都刮一遍,就連骨頭縫裡都能透出些冷徹的寒意來。
那個老道士的符水喝下去後,縱使是氣候不怎麼養人,但也确實是沒有新染病的奴隸了。那老頭牛皮吹得大,所以就連江充也沒想到,這人居然還真有幾分本事。
隻不過最早一批被隔離的那些人,許是病入膏肓了,喝下了藥也不見有什麼起色,便隻能一天天的捱着日子。
看見事态已經被控制在了一個尚可的情況下,江充本來是無意多問的,但是今天突然有下人慌慌張張的來報,說是中午再去檢查的時候,有不少患了重病的都不行了。
江充掃了一眼名冊上被框起來的名字,發現都是些半死不活好多天的。那幾個在江充這早就是個死人了,他倒是不怎麼意外。
可偏偏,楚齊也在這裡頭。
但凡跟這個奴隸沾邊的,江充便總是會警醒幾分。
按着前幾日報上來的情況,他倒确實也撐不了幾天了,且瞧着乾元帝的聖旨,那邊好像也完全忘了還有這麼一号人了。
那侍從站在下首處,審時度勢地問:“小的今下午找個時候,送他們走?”
江充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問:“掖庭裡那個醫官呢?”
那人好吃懶做,平日裡除了溜須拍馬,一點正事不幹,可今日估計是看江充也在,怕耽誤了他找,因而勤勉的很,居然來當值了。
那小侍從回了話之後,順着江充的意思往下問:“要不讓醫官再去驗驗屍?”
“嗯。”
那小侍從得了令,擡腿就要走,卻被門口早就候着的人給堵了回來。沒辦法,隻能是掉頭進來再找江充回話,看這架勢,一時半刻卻是走不掉了。
門口等着的是那個老道士。
要是說下巴上那把山羊胡還有點“仙風”的意思的話,他那豐腴的身形可就跟“道骨”這倆字一點邊都不沾了。
此時他撚着那幾根山羊胡,神神秘秘的跟江充說他又蔔了一卦。
江充來了興緻,便細問他算出來了什麼,可那老道士又不說話了,隻是一臉高深莫測的呈上去了一紙丹方。
江充隻是略掃了兩眼,臉色當即就變了。
江公公當年還不是個公公的時候,家裡窮得很。要不是因為實在揭不開鍋了,他也不至于進宮去當太監。
他沒錢,自然也找不到什麼好的淨身師傅,便隻能是尋了個便宜的刀子匠。可誰知那人是個新手,第一次居然沒割幹淨,江充隻能被迫又挨了一刀。
為着這烏龍,那人也沒好意思收錢,于是挨了兩刀的這件事,對當年那個一貧如洗的江充來說居然還算是件好事。
後來江充越爬越高,手裡再也不缺銀兩了,可心裡卻始終有個疙瘩——他的寶貝不完整。
雖然用紅布裹了之後,打外面也看不出差别,但是那玩意畢竟是斷的,江充一直擔心這個影響自己投胎。
他這輩子受盡苦楚,也算是熬出頭了,可他怕因為寶貝斷了,下輩子投胎還是個太監。
在那老道士遞上來的那紙輕飄飄的丹方上,他居然說他有本事能把這玩意再煉化到一起去。
“道長若真能做到,我必然重金酬謝!”江充捏着那方子的手都在抖,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就差給那個老道磕一個了,“如果有什麼東西缺的,真人盡管開口,我都會盡全力去辦!”
“好說好說,”那老道士又把方子要了回來,折好後小心地收起來了,“别的東西都不缺,隻是貧道此次下山,那個小童子沒跟着一起,福主這兒是否有粗通藥理之人?若是可以從旁協助老道一二,想必會事半功倍。”
“有,”江充也顧不得别的了,跟剛剛那個來傳話的侍從吩咐,“旁的事都先放放,讓那個醫官先把這個事情辦好。”
“是。”
天氣縱然轉涼了,屍身卻也還是放不住。
有老道士這麼一攔,自然就沒人顧得上去驗那幾個早已吹燈拔蠟的奴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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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的山腳下有個亂葬崗,賤民和罪犯死後,多是被扔到這。
這地方隻零星的能看見幾個墳包,也沒人給立碑,隻是草草埋了作罷。可環視四周就不難發現,這已經算得上是用心的了,畢竟這邊最多的是被随意丢棄後,散亂堆在一起的屍骨。
婚喪嫁娶都是世間大事,所以但凡有點家底的,辦事前多少也會拿張草席裹一裹。可這邊的渡鴉和郊狼狡猾得很,知道把人拖出來啃食,所以若是懶得埋起來,那裹不裹席子也就無所謂了,總歸都會被啃地七零八落的。
日落熔金,兩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小太監,這才推着一車裹好了的屍體從掖庭的側門出來了。因為怕沖撞了貴人,他們便隻能卡着時間,等天擦黑了才換了腰牌要出城。
這屎盆子晦氣得很,推來推去的就被扣到了他倆頭上。
其中有一個太監膽小得很,抖的跟篩糠一樣,一路上被吓得從“阿彌陀佛”念到了“福生無量天尊”,若不是家裡不剩幾口人了,估計還要再加上個列祖列宗在上。
等到了地方,膽大些的開始往下搬屍體,膽小的那個隻會慘白着一張臉,在那顫顫巍巍的指揮着:“慢點,别、别磕着了……”
膽大的那個見自己這個同伴不僅不出力,話還這麼多,頓時翻了個白眼:“再慢點,城門關之前回不去,你晚上就住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