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内心深處的恐懼是克制不了的。”
“那是你想太多了。”秋靜淞還是那句話,“君子立于世間,身端就能魂安夢穩。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不外如是。”
馮昭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他擡起手背蹭了蹭嘴角,道:“殿下,您的流刑,是不是就是因為自身太過坦蕩所以才……”
用心看火的程婧大聲反駁,“當然不是!”
秋靜淞示意她安靜,看着馮昭的眼裡,隻有漠然,“你在試圖激怒我?”
“您看出來了,所以不生氣?”馮昭倒是挺意外的。他提起衣擺,端端正正的跪坐下,仰頭看着目光所及之處唯一的光明,“君子也好,小人也罷,在昭面前都一樣。昭不會因為一個人品德高尚而少收他的銀子,也不會因為一個人品行不端而故意以次充好。況且……”
他轉而一笑,“昭在家中,被評價為品行低劣之人,其實本就沒有資格評價殿下。昭一路過來的種種,不過是好奇罷了。”
“好奇什麼?”
“好奇那個溷藩般的皇宮,是怎麼養出您這樣例外之人。”
誰說她是皇宮養出來的?想到兄長口中的季氏皇子,秋靜淞也有些不屑,但是以現在的情況,她終究隻能将此化作一笑,“其實我也挺好奇。”
“您好奇什麼?”
“我想知道到底是誰給了你膽子,讓你敢當着一位皇子的面,妄議皇室。”
“當然是殿下給的。”馮昭此時,還真有點【君子坦蕩蕩】的意思,他帶着一股迷之自信說:“昭相信殿下,一定不會将此時說出去的。”
“我确實懶得為了這些多費口舌。”秋靜淞看他不動如山的坐着,挑了挑眉,“你這是準備賴在裡面了?”
馮昭居然還點頭了,“昭目光所及之處,除了殿下再無他物。縱使殿下将此陣參得再怎麼透徹,怕是也無您的用武之地。”
“所以你打算就這麼放棄?”
“能在死前見到殿下如此龍章鳳姿的人,昭也算不枉此生。”
還不枉此生?想到少了一大半的秋家内衛,想到死去的母親,想到生死不知的程茂林,想到下落不明的兄長,秋靜淞隻覺得有一股心火從胸腔湧至胸口,非要做點什麼發洩才行。
“鄉裡小賊!”她罵了一句,轉身拂袖而去。
看到她竟開門,直朝着殿外去了,程婧忍不住站起來喊了一聲,“皇兄?”
馮昭看着秋靜淞帶着最後一點光亮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心裡覺得理所應當之時,又想為她罵自己的話笑兩聲。
他确實是一個不知好歹,見識短淺的鄉裡小賊。
秋靜淞來到院中,首先先看了一眼側殿中的人。
如她所料,這個陣法,是以整個寺廟為載體。
找到雙目無神站在一旁的展正心,秋靜淞跑到他面前喊了喊他,“正心,你能聽得到我說話嗎?”
看到他沒反應,秋靜淞又去找展骁,“展叔,展叔……”
和可以溝通的大殿三人不一樣,展正心等人似乎進入了一個完全隻有個人的幻境裡。
秋靜淞來到中庭,吸了口氣。
她看了眼身邊光秃秃的古桃樹,伸手,咬着牙直接掰了一根枝桠下來。
等過了一段不知道自己看得見還是看不見的時光,馮昭在打算直接閉上眼睛之前,又看見秋靜淞回來了。
她手裡握着一根桃枝,直指着他。
“我還要去救我的護衛,沒工夫聽你說那些喪氣的話。”
馮昭以為自己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其實您完全可以……”
“你不是說我是君子嗎?一個君子,怎麼可以見死不救?”秋靜淞扯着嘴角,不知道是在譏諷誰。她揮手用桃枝化了一個十字,冷聲喝道:“商室馮昭,你給孤站起來!”
馮昭可不會像程婧那樣聽話,“殿下,算了吧。”
秋靜淞還跟他杠上了,“你要被孤一個十二歲的小孩,用【豎子】辱之嗎?”
馮昭自然不想被他罵成傻子,隻好頗為無奈的站了起來。
“若是殿下真能救昭,昭必傾囊與之。”
“這可是你說的。”秋靜淞冷聲一哼,雙指遞住樹枝反手一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完全不愧于馮昭心中【如月光之明】的形容,“這個陣法,隻一下是破不了的,必須像走路那樣,一步一步的走過來。你之所以隻能看得到我,就是因為你根本找不到你該走的路,換句話就是說,你沒有想去的地方,不知道自己心之所向。”
她因為心系秋家内衛和程婧的安危,所以從自己最想回到的地方一步一步的走回來了;程婧因為太擔心哥哥,所以是一步一步的走回了皇宮。馮昭害怕的東西是無形之物,又不知道自身該往何方,所以會置身于黑暗之中這麼久,完全不奇怪。
“馮昭,你要是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裡,那你就來我這裡吧。”秋靜淞看着馮昭說:“你不是說,在你的眼裡,我是發光的嗎?所以,來我這裡吧。”
她确實是在發光。
馮昭呆呆的看着秋靜淞手中枯枝發芽,長葉,開花,用極快的速度在他置身的幻境中,長成一棵成樹。
桃樹,能辟邪,能通鬼神。
桃樹長成後,四周一下變成馮氏宗祠的模樣。
本來被光刺得眯了一下眼睛的馮昭看到正前方列祖列宗的牌位,忍不住心裡一涼。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秋靜淞的這句話讓他回神,“我說了,隻要心無雜念,那就沒有什麼好畏懼的。”
馮昭看着秋靜淞,不知道他小小的身體裡哪裡來的那麼大的能量。
他忍不住模糊着喊了一聲:“十四殿下……”
“知道我說的沒錯了吧?”秋靜淞挑了挑眉,矜傲地稍稍擡起下巴,“喂,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周圍是什麼情況了嗎?”
失神半晌的馮昭莞爾一笑,“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