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安注意到,沃爾森在站起的那一刻,整個人都有些搖搖欲墜。
他也連忙起身,貼着站到沃爾森身後,默默地為他提供無聲的支持。
士兵走到沃爾森面前,沃爾森開口,聲音裡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顫抖:“你們來這裡幹什麼?我祖父呢?”
士兵臉上帶着壓抑不住的焦急,但集市裡人太多,他隻能湊近沃爾森耳邊低聲道:“這次的獸潮聲勢浩大,坎貝爾閣下一支人馬在前線失聯,現在由副官暫代指揮。我們需要您的協助,穩定局勢,同時向梵提王都發出求援。”
沃爾森在聽到“祖父失蹤”的那一瞬間,瞳孔驟然收縮。他忍不住想質問些什麼,卻強行咽下那口怒吼——在這樣的時刻,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失控。
他咬牙聽完士兵的通報,最後還是沒能完全控制住身體,腳步踉跄地向後倒了兩步,于是撞上了身後的艾利安。
沃爾森的大腦混亂如麻,一時間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撞到了别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作鎮定地站直身子,轉而對士兵說道:“你們做得很好,繼續堅持,穩住局勢。”
随後,他又面向四周的人群,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穿透嘈雜與恐慌:“大家不要放棄!坎貝爾家族會與大家共進退!這隻是我們千百年來遭遇的又一次獸潮,我們身體裡流淌着戰士的血脈,我們終将守住坎貝爾,讓它屹立不倒!”
話音未落,他便拉起艾利安的手,快步朝領主府奔去。
一路上,沃爾森緊咬牙關,唇線繃得死緊,隻是低頭快步沖着。
艾利安望着他,隻覺得心口發悶。他想開口安慰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在書本中确實讀過“梵提西境獸潮頻發”的記錄,可那些冰冷的文字從未描述過這種突如其來、鋪天蓋地的無力感。書中隻用了幾行字彙報災情、幾組數字衡量死亡,卻從不曾真正描繪過經曆獸潮的人們的痛苦與絕望。
等到他們沖入府邸書房,沃爾森立刻動了起來。他先是将桌上傾倒的墨水瓶掃開,甩掉打濕的紙張,然後清理出一塊幹淨的書寫空間,拿起羽毛筆,沾上墨汁,開始書寫。
艾利安默默站在一旁,自動走向蠟封爐,将蠟粒投進銅勺,在小火上緩緩融化。
羽毛筆在沃爾森手中飛快遊走,紙面上逐行跳躍。約莫一分鐘後,他放下筆,朝紙面輕輕吹了口氣,使墨迹稍幹。
随後,他将信紙疊好,抽出印章與蠟粒,正要找加熱用的火漆勺時,才發現艾利安早已替他準備妥當。
“謝謝。”沃爾森低聲道,接過銅勺,将那融化的如同血一般鮮紅的蠟液小心地滴在信口處,然後按下印章。
印章“啪”地一聲壓實。
他搖響呼叫鈴,吩咐前來的管家:“盡快送到王都,越快越好。”管家應聲離去。
直到這一切都做完,沃爾森才終于将目光移向了艾利安。
這會兒的書房依舊混亂——書架高層掉下幾本厚重的古卷,墨水在桌面和地闆上暈開,碎裂的茶杯灑了一地。
兩人對視片刻,沉默在這片混亂中蔓延。
終于,沃爾森艱難地開口:“……艾利安,我想請求你的幫助。”
艾利安幾乎立刻回應:“當然,沃爾森。你需要我做什麼,隻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
沃爾森低聲說:“我想……請求教廷的支援。”
這會兒,書房裡還亂糟糟的,有些書籍在之前的地動下從書架高處跌落,桌面和地闆被打潑的墨水污染的髒兮兮的,小茶幾上的茶杯已經碎裂,碎片散落滿桌。
兩人對視片刻,沉默在此處蔓延。
終于,沃爾森有些艱難地開口了:“……艾利安,我想請求你的幫助。”
艾利安急忙開口,說:“當然,沃爾森,能幫的我一定會幫你。”
沃爾森說:“我想……請求教廷的幫助。”
艾利安完全明白沃爾森的猶豫。
教廷的介入,首先能給予民衆心理上的慰藉,其次,高階神職者通常掌握着高殺傷力的光明魔法,這在戰局上極為關鍵。然而,一旦向教廷求援,就意味着聖子不能再無憂無慮地呆在坎貝爾。
更何況,坎貝爾領主因曾經的遭遇一向與教廷劃清界限,如今他的孫子卻要主動低頭尋求援助,這個決定本身就帶着艱難和屈辱。
艾利安并非不願意,而是有些擔心——教皇可能會因他擅自離開而遷怒坎貝爾,到時可能并不會派出主力援軍。
但艾利安在腦海中想出了解決辦法:他會在教廷援軍抵達前留在坎貝爾,陪在沃爾森身邊,親自确認教廷是否真正盡力,再回歸教廷。
但也就是他遲疑的這一兩秒,讓沃爾森誤會了。
在沃爾森的角度,他是那個“拐”艾利安離開教廷的人,如今又因為局勢嚴峻而将人送回去,早已心存愧意。而祖父失蹤、城池危在旦夕,他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心亂如麻,情緒本就處在崩潰邊緣。此刻的沉默,在他耳中卻像是一種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