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森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空蕩蕩的法陣。光芒已然散盡,連一絲塵埃都未留下。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仿佛靈魂都随着那離去的光芒一并離開了。
良久,他才緩緩低下頭,閉了閉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回去了就好。”他喃喃自語,随後轉過身,重新踏入火光與硝煙中。
街道上早已沒了人影,大部分平民早已被疏散,隻留下破碎的屋檐、倒塌的梁柱,以及四處蔓延的火光。烈焰舔舐着殘垣斷壁,發出“噼啪”的脆響,像是吞噬坎貝爾城所發出的進食聲。
沃爾森沒有停步。
他循着祖父先前奮戰的方向一路前行,卻仍未見到那道熟悉的背影。
再往前,隻見幾頭魔獸正彎腰啃食着人類的屍體,發出令人作嘔的咀嚼聲。其中一頭叼着一截腸管,黏膩地在地上拖行,留下了斑斑血迹。
沃爾森眼神一沉,毫不猶豫地拔劍沖上前去。風刃撕裂火光,利劍斬斷血肉。他一劍一個,将那些仍在撕咬屍體的魔物盡數斬殺,直到毫無生機。
他終于吐出一口濁氣,擡腳繼續向前。
然而就在穿過一處轟塌的石牆下,他看見了一柄熟悉的戰斧,靜靜地倒在石磚上。斧刃還沾着尚未幹透的血迹,,柄上刻着坎貝爾的家徽,還有多年使用留下的磨痕。
他走上前去,彎下腰,拾起那柄斧頭。
指尖剛觸碰到斧柄,胸口像是被什麼擊中,令人難以呼吸。他忍着從胸口處蔓延開來的痛苦,死死攥緊戰斧的手柄,仿佛攥住了某種仍未斷絕的希望。
然而,希望的破滅如此之快,不過數十步,他就看見了祖父。
将死。checkmate.
——那是一具靜靜躺在街道中央的身體,半邊铠甲已被撕裂,巨獸的利爪自腹側貫入,從背後穿出,幾乎将他整個上半身撕開。但他的姿态仍舊是面朝前方,保持着最後一刻的戰鬥姿勢。
沃爾森怔怔站着,一步也邁不出去。
風吹過一旁燃燒着的火焰,火光在他眼底閃爍,也映照在那具再也無法回應他的身影之上。
斧柄從他指縫中滑落,落地 “咚”地一聲悶響,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頭。
他想哭。可悲傷過量地從胸口湧出,情緒堆滿了整個身體,讓他的手腳都有些發麻。面部的肌肉像是一時之間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僵在臉上,一個表情也擺不出來,更别說擠出淚腺中的眼淚。他甚至覺得它們全都倒流進了體内,不然為什麼身體深處開始泛酸、發澀。
他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麼神情,也許什麼都沒有,隻剩一副麻木到近乎死寂的空殼。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倒在祖父屍身旁。
烈火仍在燃燒,卻像是感知到了什麼異變,開始不安地跳動,地面也發出熟悉的輕顫。
遠方,一道龐大的陰影從廢墟間緩緩現身——那是一頭火炎獸。
它在殘破的城鎮中信步閑遊,仿佛在自家後院散步。龐大的身軀碾壓屋瓦,利蹄一踏,整棟房屋便化為齑粉。它一路走着,随意卷起一具又一具殘骸塞入巨口,咀嚼着,鼻腔噴出熾熱的火星,發出一聲滿意的響鼻。
直到,它走到了沃爾森與坎貝爾領主的屍體旁。
随後,它卷起了沃爾森,将他半個身子塞入血盆大口。獠牙已經觸及衣襟,隻差一點,它就會将昏迷的人類咬成兩段。
可就在此刻——
它的喉嚨間猛然炸開一團白光!
那是劇烈到足以灼燒一切的熾白,在一瞬間自口腔内部綻放,直接穿透它的腦髓。火炎獸還未來得及發出哀嚎,又或者說,一切發生的太快,神經甚至還沒來得及把痛楚傳遞給大腦,就已經悄無聲息地死去。它巨大的身軀突然僵直,繼而緩緩倒地,發出山崩般的悶響。
死寂随之而至。
沃爾森仍然昏迷不醒,隻有微微起伏的胸口,還在告知着他的存活。
等到沃爾森再次睜開眼時,太陽與無數個尋常白晝無異挂在空中。可坎貝爾城,卻再不是往日的模樣。
血腥與焦土的氣息交織漂浮在空氣中,街道靜得出奇,風吹過廢墟,發出嗚嗚的回響。原本整潔的小巷已面目全非,熙攘熱鬧的市井空無一人,唯有新鮮的屍體橫陳街頭,仿佛這座城市被抽走了全部的靈魂。
他身邊橫着一具火炎獸的屍體,那頭顱被利落捅穿的痕迹,表明這個巨獸顯然是被人、或者某個力量強大的存在精準擊殺的。
“是誰?”沃爾森撐起身,環顧四周,喃喃出聲,“有人來過?”
可周圍是死一般的沉默。
他頹然坐回原地,将臉埋進掌心,牙關緊咬,身體忍不住地發顫。
“為什麼不早點來……救救祖父?”他聲音嘶啞,“……我又為什麼要離開?”
憤怒、懊悔、羞恥和無力糾纏在一起,幾乎要把他撕碎。他恨自己——恨自己聽從命令、恨自己在最需要留下的時刻選擇了離開,恨自己嘴上說着“守護”,卻連祖父的性命都沒能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