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艾利安——

他背對着自己，站得筆挺，沒有反應，也沒有辯駁。那份靜默，如同一道冷酷的判決，判他永遠地失去了這位朋友的判決。

“他什麼都沒說。”沃爾森在心底喃喃。

那一刻，某些早該壓下去的情緒猝然翻湧而上——酸澀、憤怒、羞恥、失望，像烏鴉在胸腔亂撲。他想起他們曾一起在學院讀書，一起度過了童年大部分時光，一起在坎貝爾嬉戲，甚至是過命的交情。而他曾以為，那個名叫艾利安的朋友，至少會為他擋下世人的譏笑。

或許——他真的變了。

沃爾森沒再多等。

舞廳的燭光仿佛變得刺眼，空氣中香水的味道也令人作嘔。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宴會，背影狼狽得像是被人踹下了台階。

而舞池之中，羅伯特的聲音還在繼續，帶着些許笑意，又仿佛在故意試探：“我倒是好奇，你會怎麼想？你們不是朋友嗎？可是沃爾森為了點錢，連鞋都能擦了。”

但他沒能說完，就被面前的聖子臉上的可怕表情吓到了。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艾利安的臉上好像沒有表情，但又好像什麼都表情都擠在了他的臉上，怪異的模樣讓羅伯特感到深切的不安。他的眉頭并未蹙起，可眉骨處的肌肉卻一抽一抽地輕微痙攣，像是要将那層皮膚生生扯裂。他的臉頰、眼角、下颌——每一寸都像是被釘死在頭骨上，但他卻要強牽動這些釘子，從而擺弄他自己的面皮。

艾利安的下颌緊繃得可怕，牙關死死咬合，咬得兩頰肌肉微微顫抖，那是一種呼吸都能被切斷的姿态。他脖頸上青筋一根根暴起，自鎖骨蜿蜒至耳後，皮膚幾乎被撐破，整個人如同一座極度繃緊的氣球（不知道有沒有氣球，但是想不到還有啥），下一瞬就要徹底炸裂。

然後——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揪住羅伯特的衣領。有幾分痛苦、又有幾分自責、更多的是憤怒地質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

“什、什麼？”羅伯特結巴着，臉色刷白，掙紮着想掰開那隻手，但徒勞無功。他有些呼吸不暢地擠出一句話：“四、四天前……是四天前……”

聽到這個答案，艾利安瞳孔驟然收縮——他想起來了，那天晚上他見過沃爾森，那個他以為是幻覺的沃爾森！

情緒蜂擁而至，艾利安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力道之大，迫得l羅伯特臉色發青，咳嗽不止。

這才将艾利安從思緒中猛地拉回。然後一把将羅伯特甩開。羅伯特一個趔趄，跌坐在地，狼狽不堪。

“所以，那天……真的是他……”艾利安的聲音像是喃喃，又像是控訴，他的瞳孔晃動着，臉上開始扭曲的抖動，“……那天他來找我，在經曆了那樣的事之後……而我……我竟然……”

他顫抖着捂住臉，指尖緊扣額頭，“我到底都做了什麼……”

自從從坎貝爾歸來，他便被教皇軟禁于聖殿，美其名曰是對他的進修、淨化、也是懲罰。而他毫無怨言，隻求以徹底的屈服換取哪怕一絲坎貝爾的援助。

可是，那些日子裡他被切斷與外界所有聯系，甚至連讀信的權利都被剝奪。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沃爾森後來怎麼樣了，也不知道那一晚來過的竟是真的沃爾森。

思念久到化作幻覺，繼而讓他用藤條抽打自己的背，直至血肉模糊，用痛苦換取片刻清明，用疼痛壓制心中那個不應存在的名字。他告訴自己——不能愛，不能想，不能回頭。

可一切都沒有用——當他今天，作為教廷的象征踏入這片浮華宴會，聽到沃爾森成為了坎貝爾的領主，聽到他為了籌措重建時——他就知道，他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原來……錯過的那一瞬早已注定。

“沃爾森……”艾利安低聲喃喃，一聲比一聲重，一聲比一聲像是在啼血。

他失魂落魄地轉身，在擁擠的賓客之間推開人群，像是瘋了一樣在舞廳中四處搜尋着那個身影。

有人驚呼，有人側目，而他全然不顧，隻是死死地念叨着一個名字。

“沃爾森！沃爾森你在哪裡？！沃爾森！！”

一隻手落在了他肩膀上。

“聖子冕下，”是一位同來的神職者，“夠了。”那聲音不容抗拒，像是一道鐐铐。

艾利安紅着眼，想掙脫、想呐喊，但光明教會的随從們已悄然合圍，将他層層擋住。他幾乎被“護送”着離開了宴會。即便是被制住，他也忍不住頻頻回頭，向宴廳裡張望。

而當這個小插曲結束後，宴會上，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又繼續了下去。

“艾利安，我對你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