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庭客問:“為什麼這麼說?”
雲海塵便解釋:“就因為案發當時,章夫子一家沒有聽到任何響動,你記不記得咱們去找他問話的時候,他提起過家中妻子也經常去月聽窗買香,說明他們與箫人玉熟識,而當日在香行處鬧出那麼大的動靜,章夫子一家卻從頭到尾都不曾露面,隻說自己聽見了外頭有吵嚷聲,這不是很牽強麼?更像是……”
歸庭客忽而明白的他的意思:“更像是褚橫霜為了證明當時的案子是個意外,所以故意安排了他們一家人去二樓吃飯,好給人一種此案與她無關,或者她并未參與謀劃的假象!否則若是當日二樓真的隻有咱們在用飯,就太刻意了!”
“對,”雲海塵颔首:“有這種可能。”
“啊?”曲江青又不明白了:“可你們不是說,當時是因為聽見了褚橫霜的喊叫聲才知道外面出了事麼?他費盡心思的要害箫人玉,可最後卻又幫箫人玉呼救,這……這不是矛盾麼……而且,”曲江青繼續分析:“假設她真的與金照古密謀對箫人玉不利,卻在最關鍵的時候反悔,還害得金照古蹲了幾天牢獄,褚橫霜就不怕金照古秋後算賬?”
雲海塵:“所以現在緊要之事,是查清金照古和褚橫霜之間到底有什麼關系或者糾葛。還有……”說到這兒,他不禁皺起眉頭。
歸庭客見狀便問:“還有什麼?”
雲海塵眯了眯眼睛,自言自語似的:“箫倚歌的屍體,葬在哪兒了?”
經他一提醒,歸庭客忽然意識到:“對啊!如果咱們能驗屍,不就知道箫倚歌到底是怎麼死的了麼!怎麼把這一茬給忘了!”
曲江青不由得反問:“那你剛才去月聽窗的時候問箫人玉了麼?”
“诶?對啊?”歸庭客也反應過來:“光我倆在這兒說自己查到的線索了,你呢?你今日去月聽窗都問什麼了?”
“呃……”讓他二人這麼一問,雲海塵便露出幾分慚愧之色:“我……我就是問了些無關緊要的,對案情沒什麼用。”
“沒用你問什麼?”曲江青嫌鄙的看着他:“你怎麼回事,查案多少年了,問個話而已都不會了?”
曲江青不知雲海塵怎麼回事,歸庭客卻猜的門兒清,他冷笑一聲:“恐怕不是問的無關緊要,而是壓根就沒問正經事兒吧?雲大人?”
“啊?”曲江青一聽這話,滿眼疑惑的看向雲海塵:“真的假的?那你下午去月聽窗到底幹什麼了?”
“我……”雲海塵支支吾吾的:“我……不是被打了麼,人都被打蒙了,哪還有心思問話了。”
“打蒙了?”曲江青反問:“可你回來的時候分明就是一副暗爽的模樣,哪像被打蒙了?”
雲海塵認真的問:“有麼?”
曲江青比他還認真:“有啊,太有了!”
歸庭客更是毫不委婉:“不僅暗爽,還賤的招人嫌。”
雲大人反思了一下自己,但又覺得……這也不怪他,畢竟他今日對箫人玉表明心意,而且對方還答應了,換誰誰不暗爽?那可是箫人玉啊,是知書達理、容色俊秀、溫雅謙恭、怕把自己扇腫了還知道換一側扇的箫人玉啊!如此體貼又知冷知熱的可心人兒,自己一時頭昏腦漲也是情有可原的。
雲海塵給自己的曠瘝之舉找了一個借口,将自己安慰的很好,但在曲江青和歸庭客面前,他又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光顧着高興,忘了問正事了,隻好找補道:“那個……不如明日我再去一趟月聽窗,跟箫人玉确認一些疑點。”
“你這是……”曲江青鼻子比狗靈,嗅出一點兒不同尋常的意味:“變着法兒的想去找箫人玉吧?這麼願意往月聽窗跑,你怎麼不直接住在他那兒呢!”
“不行,”雲大人這個時候反倒是嚴肅正經起來了:“《昭律》規定,凡有司官吏不住公廨内官房,而住街市民房者,杖八十①。我身為陛下欽點的巡案禦史,怎可知法犯法!”
“你還好意思提《昭律》!”曲江青大罵:“《昭律》裡還說了,凡府、州、縣親民官,任内娶部民婦女為妻妾者,杖八十②。雖然他箫人玉不是女的,你也沒有取他為妻妾,但如果被有心之人知道了此事,照樣可以上書參你一本你知不知道!”
“參我?”雲海塵想了想,覺得此言十分沒有道理:“我二人相互喜歡,并未礙着别人什麼事,且《昭律》中也沒規定男子和男子不能兩情相悅,憑什麼參我。”
曲江青歎了口氣,為雲海塵如此昏聩之語感到頭疼:“就因為你是案子的主審官員,而他是案子的當事者啊,你們兩個兩情相悅,金照古和金永瑞若是不告你個徇私枉法,那他倆都該跟着我姓了!”
雲海塵一點兒都不知道憂慮,反而還沒心沒肺的打趣道:“曲照古、曲永瑞?這名字倒是更好聽了!沒有那股子銅臭氣了。”
曲江青聞言無可奈何的翻了個白眼,扶額道:“沒救了,真是沒救了。”
“我都說你别搭理他了,越搭理他越來勁。”歸庭客簡直想不通:“小玉居然能瞧上你,明兒我非得跟你一起去月聽窗不可,問問他到底為什麼想不開。”
“我也去我也去!”曲江青也跟着湊熱鬧:“我倒是得去看看箫人玉到底是何方神聖,能把咱們一向公正嚴明的雲鐵面迷成這樣。”
“你們可以去,”雲海塵已經知道如何護内了:“但不許對他嚴詞厲色,以免吓着他。”
“诶?”歸庭客見鬼了似的:“前陣子不是你總在我耳邊念叨,說小玉性情卑劣不是個好人麼,這才幾天呢,是他轉了性還是你轉了性?”
雲海塵皺了皺眉,不愛聽這話:“那是我誤會他了,你們以後也不要随意揣度别人,他都是有苦衷的。”
歸庭客噎聲,無奈的盯着雲海塵,半晌後嗤笑一聲,對曲江青道:“瞧見了麼,這可真是鐵面無私的清甜大老爺。”
曲江青與他二人闊别兩年,今日才相聚,便見識到自己昔日的同僚與以前有多麼大不一樣,再加上他來到興平縣後就一直沒閑着,此刻已經無閑心再與這兩人插科打诨,揉着自己的肩頸疲乏道:“是是是,清甜,太清甜了,你倆慢慢兒掰扯吧,我得回房中睡覺了。”
歸庭客跟着起身:“我也走,誰樂意留這兒看他這幅賤嗖嗖的模樣。”
兩人嫌棄的離開,雲海塵在心中鄙夷道:兩個粗人,不懂風月,你們不打光棍誰打光棍。
次日一早,曲江青和歸庭客各自早起,拽着雲海塵便出了衙門。
雲海塵在路上買了幾個包子,曲江青說:“我不愛吃羊肉你忘了?别買這個餡兒的了。”
“去,誰管你愛吃什麼,這是給箫人玉帶的。”雲海塵付了錢,看也沒看他一眼,便繼續往前走。
曲江青目瞪口呆,指着他的背影,氣的說不出話:“他……他這人……”
歸庭客安慰他:“曲少卿,你現在知道自己結交的是個什麼人了吧?知人知面不知心,咱們在雲大人心裡啊,怕是連箫人玉一根頭發絲都抵不上。”
“去,”歸庭客說話也不怎麼好聽,曲江青嫌棄的撥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什麼頭發絲!你閑的沒事兒幹麼,在這争這個風吃這個醋!”
我歸庭客争風吃醋?開什麼玩笑:“我隻是提醒你,人都是會變的,咱們雲大人更是一天一個德行,賤的花樣百出,不信一會兒去了月聽窗你隻管瞧着,我要是不治一治他,我就不姓歸,改姓龜了!”
“行啊,”曲江青意味深長的點頭:“近墨者黑,你跟着他這麼多年,如今也變得不是什麼好人了……”
“去!”歸庭客啐他:“你才不是好人呢!你們大理寺沒一個好人!”
“你倆磨蹭什麼呢!”雲海塵走出一段距離了,見他二人還留在原地不動,便轉身喚道:“再不走箫人玉都要餓壞了!趕緊跟上!”
“你看!”歸庭客對曲江青道:“我就說他過分吧。”
“算了,快走吧。”曲江青歎了口氣,也不知是惋惜人心易變,還是歎自己識人不清。
①引用自《大明律·卷第二十九·工律一·營造·有司官吏不住公廨》
②引用自《大明律·卷第六·戶律三·婚姻·娶部民婦女為妻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