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寝殿内,鎏金香爐吐着沉水香的青煙
影衛統領單膝跪在織金地毯上,将青瓷炖盅從食盒中取出:“郡主,宋先生今晨親手煨的當歸烏雞湯。”
揭開盅蓋,紅棗的甜香混着藥氣漫出來。郡主用銀匙攪了攪:“棗子比往日多些。”
“宋先生說...”統領喉結微動,“紅棗能安神。”
剛要開口郡主忽然咳嗽起來,雪白帕子按在唇邊,帕子移開時,一抹刺目的紅暈在角落綻開,女人擡眸看向統領
“王爺近來咳疾可好些了?”
“王爺龍精虎猛。”
恰在此時,丫鬟進來通報,太醫院張院判進來時,正看見郡主将染血的帕子攥進掌心
“老臣請郡主安。”張禦醫隔着絲帕診脈,眉頭微蹙并未表露内情緒,他當然知道這是“青絲繞”——江湖失傳的奇毒,解藥需以斷腸草為引
可這話說出來,在郡主調制解藥之前他先會被當做意圖謀害郡主拖出去,斷腸草顧名思義,所服之人會飽嘗痛苦,肝腸寸斷而死,張太醫哪裡敢提,他在宮内宮外兢兢業業多年,見到過太多這種事情
“郡主氣血兩虛。”思量片刻,他最終提筆寫下溫補的方子,“當以黃芪、黨參徐徐圖之。”
郡主忽然将宋宴之炖的湯推過去:“張大人看看這藥膳可相沖?”
禦醫接過湯盅,銀匙在琥珀色的湯水中輕輕攪動,他舀起一顆飽滿的紅棗,指腹微不可察地在棗皮上摩挲了一下——沒有針孔,也沒有異樣的氣味
“當歸溫補,紅棗益氣,與老臣的方子并不相沖。”張禦醫将湯盅輕輕放回案幾,捋了捋胡須笑道:“宋先生的藥膳向來講究,這當歸選得極好,是上等的岷縣當歸吧?”
郡主指尖在盅沿輕撫而過:“張大人好眼力。聽聞宴之先生年輕時走遍三山五嶽,對各地藥材如數家珍。”
張禦醫也聽說過宋宴之的名頭,這位被江湖上稱之為“素手閻羅”的醫師,曾以一劑回陽散救活斷氣的镖頭,用金針渡穴之術解了苗疆蠱毒,前些年開始這人便在江湖上消聲滅迹,沒成想對方原來是在鎮北王府邸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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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宴之煮完藥膳,沿着回廊往花園走去。春日的陽光溫軟,照得青石小徑微微發亮。園子裡的海棠開得正好,風一過,便有幾片花瓣打着旋兒落在他肩頭
影衛統領離開郡主寝殿回暗衛營的路上,遠遠看見宋宴之在竹林邊彎腰,便走過去問:“先生找什麼?”
宋宴之頭也不擡,手指輕輕撥開松軟的泥土:“筍。”
統領蹲下身,幫他撥開幾片落葉,果然瞧見一截嫩生生的筍尖冒出來。他伸手一撬,整顆筍便輕松脫出,筍衣上還沾着濕潤的泥土
“今年的筍長得不錯。”男人遞給他
宋宴之接過,指尖蹭到一點泥,笑道:“正好我拿回去煮湯。”
并沒有興緻與旁人同行,宋宴之拎着手裡的竹筍便道了告辭,待他回到藥房,正看到裝着藥材的竹簍被十七立放在地上
男人直起腰卻在邁步時踉跄了一下——蹲跪得太久,本就骨裂的腿骨尖銳的發疼,這讓影衛行動遲緩
宋宴之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手臂,在看到影衛蒼白的臉時,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腿上有傷?"
十七迅速站穩,面色平靜:“舊傷而已,不礙事。”
可宋宴之分明看見他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他不容置喙的扣住影衛的手腕:“跟我來。”
“先生……”
“别動。”宋宴之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你踩到我的筍了。”
十七低頭,靴底果然壓着一截剛冒頭的嫩筍。他下意識挪開腳步,宋宴之已經蹲下身,指尖輕輕撥開泥土:“這顆長得最好,可惜了。”
沉默地看着宋宴之拿起那顆被踩裂的筍,十七忽然覺得腿骨處的疼痛愈發尖銳,男人抿緊唇,喉結在皮肉下滑動吐出暗啞的字句
“請先生責罰……”
宋宴之擡眸看他,指尖還沾着濕潤的泥土:“一顆筍而已,不值什麼。”
他站起身,将破損的筍發放到一旁的木桌上,拍了拍手:“但你的腿傷若再拖下去,怕是連路都走不穩了。”
十七抿唇不語,見此宋宴之歎了口氣,徑直抓住他的手腕:“藥房裡有活血化瘀的膏藥,敷上會好些。”
這是他犯錯的懲罰——十七下意識想抽回手,卻因腿骨劇痛而動作一滞。宋宴之察覺到他的僵硬,便語氣放輕安撫影衛聽話塗藥
藥房内,草藥的氣息清苦微涼,宋宴之示意十七坐下,自己則轉身去取藥。十七沉默地坐在矮凳上,低着頭唇線緊繃,仿佛随時準備起身跪伏到地上
宋宴之回來時,手裡捧着一個青瓷小罐:“把褲腿卷起來。”
十七猶豫片刻,最終還是緩緩卷起褲腿——小腿内側一片青紫,腫脹處已經泛着暗紅,顯然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宋宴之眉頭皺得更緊:“骨裂未愈,又多勞累過度,你是嫌這條腿廢得不夠快? ”
十七低聲道:“這是屬下該受的……”
宋宴之不再多言拉過矮凳坐下,指尖挖出一塊藥膏,輕輕塗在傷處。藥膏清涼,十七卻因那觸碰而繃緊了肌肉
“放松。”宋宴之手法娴熟地揉開淤血,“這藥膏裡有接骨木和血竭,能活血通絡。”
十七垂眸滾燙銳痛的小腿被揉捏開,酸脹刺痛的滞澀感蔓延到心口,影衛隻覺得心口被塞住,他本以為被丢到先生這裡不過是死路一條,他能做的就是忍耐,這意料之外的善待讓他無所适從
“疼的受不了就告訴我。”
聽到宋宴之安撫的話,男人茫然的眨了眨眼,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受不了可以說出來,對于他這種影衛,傷痛幾乎是家常便飯,稍有差池便是刑罰加身,受不住就是一個死,哪有人會善待廉價的工具
十七的呼吸微微發顫,他盯着宋宴之低垂的睫毛,那上面落着一縷從窗棂透進來的陽光。藥膏滲入皮膚,灼熱的刺痛感漸漸化作溫熱的舒緩,他忽然覺得眼眶發酸
“先生...”他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屬下不值得……”
宋宴之手上動作未停,指尖力道卻放得更輕:“值不值得,我說了算。”
統領的訓誡又在十七的腦海裡響起,“影衛不需要感情,隻需要服從。”那冰冷的聲音仿佛又在他耳邊響起,“你的命是主子的,痛也要忍着,死也要擋在主子面前。”
十七的指尖不自覺地掐進掌心,舊傷處的疼痛與新敷的藥膏交織在一起,讓他分不清哪一處更痛。宋宴之的手指忽然停住了
“疼?”
十七猛地搖頭,喉結滾動:“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