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宴之點點頭,吹滅了油燈。黑暗中,十七聽見他平穩的呼吸聲,還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聲。當确認宋宴之已經入睡後,十七才小心翼翼地挪到床鋪邊緣,像一隻警惕的野獸試探陌生的巢穴。
床鋪柔軟得令人不安。十七蜷縮在上面,身體仍然保持着警戒的姿勢,随時準備應對可能的襲擊。但随着時間的流逝,他的肌肉開始不自覺地放松——這是身體的本能,背叛了意志的堅守。
一滴溫熱的東西突然滑過臉頰。十七震驚地擡手觸碰,在黑暗中摸到了濕潤。這是什麼?他困惑地想。不是血,不是雨,而是從自己眼睛裡流出的...淚水?
自由的第一夜,十七睜着眼睛直到天明,不僅因為警惕,更因為他害怕閉上眼睛後,這個陌生的溫柔夢境就會消散。而更讓他恐懼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期待明天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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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翎推開影衛營的鐵門時,三十六正在庭院中央練劍,雨水順着少年瘦削的脊背流下,混合着汗水砸在青石闆上。
“統領。”三十六看見燕翎,立刻收劍行禮。他的動作幹淨利落,沒有一絲多餘。
燕翎沒有回應,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左手的傷還在流血,但他已經習慣了疼痛——在影衛營,疼痛是最忠實的夥伴。
“統領受傷了?”三十六跟了上來,聲音裡帶着刻意的關切,“需要屬下為您包紮嗎?”
燕翎停下腳步,緩緩轉身。雨水順着他的下巴滴落,在青石地面上砸出小小的水花。他比三十六高出半個頭,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少年眼中掩藏不住的野心。
“不必。”燕翎的聲音比雨水更冷,“王爺明日要見你。”
三十六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恢複恭順:“屬下惶恐,不知王爺有何指示?”
燕翎盯着這張年輕的臉龐——多麼像十年前的自己,滿心以為忠誠和實力就能換來主子的青睐。他忽然感到一陣疲憊,不是身體的,而是靈魂深處的倦怠。
“記住,”燕翎向前一步,逼近三十六,“太乖順的狗,死得最快。”
三十六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低下頭:“屬下謹記統領教誨。”
燕翎不再多言,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推開門,他脫下濕透的外袍,随手扔在角落,然後從床下摸出一瓶劣酒。
酒精灼燒着喉嚨,卻澆不滅心頭那股無名火。燕翎知道自己在憤怒什麼——不是三十六的野心,不是王爺的冷酷,而是他自己那顆仍然會痛的心。
他摸索着腰間的青玉牌,指腹撫過那個‘翎’字,他還記得當時主人親手将這個腰牌系在他腰間,眉眼間的贊賞與滿意,對方笑着說:“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影子。”
影子。多麼貼切的稱呼。沒有自我,隻有主人的輪廓;沒有生命,隻有跟随的本能。
燕翎又灌了一口酒,酒精滲入傷口,帶來尖銳的疼痛。他忽然想起十七——那個被宋宴之帶走的年輕影衛。自由?多麼可笑的概念。影衛從出生起就被打上了烙印,就像籠中鳥,即使打開籠門,也已經忘記了如何飛翔。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燕翎立刻警覺起來。即使在自己的地盤,影衛的本能也不會消失。
“統領。”是燕九的聲音,“王爺派人來問,明日幾時帶三十六過去?”
燕翎閉了閉眼:“辰時。”
“是。”燕九猶豫了一下,“您的傷...”
“滾。”
門外腳步聲遠去,燕翎癱坐在床上。酒精開始發揮作用,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
雨水敲打着窗棂,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叩問靈魂。燕翎在醉意中沉沉睡去,手中仍然緊握着那塊青玉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