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你的。”他轉身走向喧鬧處,衣袖帶起一縷藥香,“别打瞌睡。”
夜色漸深,瓊林苑的喧嚣漸漸遠去。宋惟安如一道沉默的影子,跟在宋宴之身後三步之遙。月光将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一前一後,卻又始終相連。
穿過回廊時,宋宴之忽然停下腳步,仰頭望着檐角懸挂的一盞琉璃宮燈。燈影搖曳,在他清俊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惟安。”他喚道,聲音裡帶着幾分酒後的慵懶。
宋惟安立即上前半步:“先生有何吩咐?”
宋宴之沒說話,隻是從袖中取出一個油紙包,慢條斯理地打開。裡面是幾塊精緻的杏仁酥,散發着淡淡的甜香。
“嘗嘗。”他遞過去一塊,"禦膳房做的,比芝麻糖清淡些。”
宋惟安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接了過來。杏仁酥入口即化,甜而不膩,還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藥香——是先生慣常帶在身上的安神香。
“如何?”宋宴之問道,眼底含着淺淺的笑意。
“......很好。”宋惟安低聲回答,耳尖又悄悄紅了起來。
夜風拂過,帶來遠處荷塘的清香。宋宴之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頭不知何時落下的一片花瓣。指尖觸及衣衫的瞬間,宋惟安渾身一僵,卻不敢躲開。
“放松些。”宋宴之輕笑,“這裡沒有外人。”
宋惟安抿了抿唇,終究還是微微放松了緊繃的肩膀。月光下,他的輪廓顯得格外清晰,眉宇間的冷峻被柔和了幾分。
“先生......”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夜深露重,該回去了。”
宋宴之點點頭,卻沒有立即動身。他望着遠處的月色,忽然問道:“惟安,你可曾想過,若不是影衛,你會做什麼?”
宋宴之的問題像一顆石子,突然投入宋惟安平靜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若不是影衛,你會做什麼?”
這句話在宋惟安耳中回蕩,他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月光灑在他緊繃的肩線上,投下一道僵硬的剪影。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從被選入影衛營那天起,他的人生就隻有一種可能——成為主子的刀,主子的盾,主子的影子。
宋惟安垂眸,目光落在自己布滿繭子的手上。這雙手能精準地搭弓射箭,也能一劍封喉,在跟了先生之後,他第一次握筆、識字……
影衛營的教習說過:影子不該有欲望,不該有幻想,更不該有“自己”
夜風拂過,帶來荷塘的清香。宋惟安的視線不自覺地追随着宋宴之的側臉。月光為那清俊的輪廓鍍上銀邊,連睫毛投下的陰影都清晰可數。
若不是影衛......
一個荒唐的念頭突然浮現:他或許會想做個藥童。不是僞裝的那種,而是真真正正地跟着先生學醫。清晨幫着碾藥,午後曬曬藥材,入夜後守在藥爐邊,看先生執筆寫方子時垂落的發梢......
“屬下......”他喉結滾動,最終卻隻能吐出最穩妥的答案,“不知。”
這簡單的兩個字裡,藏着多少說不出口的渴望。
宋宴之忽然輕笑,那笑聲像一片羽毛,輕輕拂過宋惟安的心尖:“無妨。”
先生是不是看穿了……看穿了他那些不該有的妄想?
宋惟安的手微微發顫。他多希望此刻自己真能像個普通人那樣,坦然說出心中所想。可二十年的影衛訓誡早已刻進骨髓,哪怕恢複自由,也依舊不敢将自己的心思訴諸于口。
宋宴之笑了笑,轉身繼續向前走去,衣袖在夜風中輕輕擺動。
月光如水,鋪滿青石小徑。宋宴之的腳步比平日慢了幾分,衣袖間隐約飄着淡淡的酒香。
宋惟安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跟在身後,目光卻始終落在先生微微晃動的發帶上——那墨藍色的綢緞尾端,還沾着方才宴席上不慎濺到的酒漬。
夜風拂過,吹散了幾分酒意。宋惟安看着先生的側臉,月光在那精緻的輪廓上鍍了一層銀邊,連睫毛投下的陰影都清晰可數。
轉過一道回廊,宋宴之忽然停下。前方是一片荷塘,月光灑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歇會兒。”他說着,在欄杆旁随意坐下,衣擺垂落,在月光下如流水般鋪開。
宋惟安遲疑片刻,終究還是單膝跪坐在半步之外的位置。這個距離既能随時護衛,又不會顯得僭越。
荷香幽幽飄來,混着宋宴之身上淡淡的藥香。宋惟安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将這氣息牢牢刻進記憶裡。
“十七。”宋宴之忽然喚他影衛的編号,聲音輕得像是歎息,“你跟了我快半個月了吧…”
宋惟安垂眸:“十二天。”
“記得倒是清楚。”宋宴之輕笑,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玉瓶,“伸手。”
溫潤的玉瓶落入掌心,帶着先生指尖的溫度。宋惟安疑惑地擡頭,對上宋宴之含笑的眼眸。
“安神香。”宋宴之解釋道,“新配的方子,比之前的溫和些。”
宋惟安握緊玉瓶,喉結滾動了一下:“多謝先生。”
月光下,宋宴之的眉眼顯得格外柔和。他忽然傾身,手指輕輕拂過宋惟安束發的緞帶——那裡不知何時沾上了一片柳絮。
“你啊......”他語氣裡帶着幾分無奈,“總是這般謹慎。”
宋惟安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一刻的親近。夜風輕拂,荷塘泛起漣漪,而他的心跳聲似乎比那水聲還要清晰。
“回去吧。”宋宴之站起身,衣袖帶起一陣微風,“明日還要早起。”
宋惟安立即起身跟上,月光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前一後,卻始終相連。
暗袋裡的芝麻糖散發着甜香,掌心的玉瓶還殘留着溫度。這一夜的月光,似乎格外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