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名鼎鼎的石尚書,石全石仙羽。”
廳内鴉雀無聲,大理寺卿拍案而起,“放肆,膽敢污蔑朝廷重臣!”
老者顫顫巍巍地跪下,“草民所言句句屬實,當日申時三刻庫房處冒黑煙,石尚書同草民說是舉子不慎點燃庫房外圍草木,叫草民早早歸家,豈料夜裡他竟派人來家中滅口。”
“那你是如何活下來的?”
“多虧泗國公救草民全家性命,還給了草民一筆銀錢,草民因而遷至異鄉苟活至今。”
林青梧心中狐疑,“泗國公?”
“正是,泗國公深夜外出,恰好遇見黑衣夜行。”
泗國公之孫鄭海甯雖品行不端,纨绔之名傳遍慶京,但泗國公及其子鄭侍郎可是大虞百姓盛贊的好官,辦救濟院庇護老弱病殘,與傭工部曲同桌而食歎民生多艱,于刀下救老者一家也算情理之中。
是太巧了。
林青梧詢問他為何時隔多年,千裡迢迢來到慶京指認石仙羽。按理說老衙役逃過一劫,自該遠離是非之地,再也不聞此事才對。
“草民少年時也是讀書人,奈何愚笨遲鈍,屢試不中,才尋得個衙役的差事糊口度日。這些年草民對縱火焚卷耿耿于懷,午夜夢回更是悔恨為何不曾将石仙羽惡行公之于衆,今聖上特許重查春闱案,草民已七十又三,沒有幾年可活了,不想抱憾終身。故而自臨縣趕來指認兇手。”
言辭懇切,有理有據。
石仙羽官居吏部尚書,抓捕他應先由禦史台彈劾,列明罪狀,再由沈帝親自下诏批準逮捕,程序複雜,需要時日。但有關石仙羽是春闱案縱火之人的消息不日傳遍京城,一夕間石仙羽從愛民如子的好官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他卻置若罔聞,照常朝會辦公。
慶京百姓群情激憤,朝石府大門扔爛菜葉子、臭雞蛋,更有膽大者投擲他身上,他不在乎亦不追究,林青梧好幾次遠遠瞧他,淡笑地拂去衣衫贓物,真如“仙羽”其名,有鶴之風姿。
禦史台彈劾石仙羽的次日朝會,石仙羽于百官面前自陳罪狀。
一襲绯袍跪于宣政殿金磚上,一字一句,字字铿锵,“臣石全,曾任禮部員外郎,常得長官元序誇贊提點。然石某小人,心胸狹隘,恨長官家和子孝官亨,憐己郁郁不得志。”
“于泰和元年三月縱火禮部貢院,殺看守胥吏,焚燒學子試卷,事後仍不知悔改,要挾吳縣舉子姚休嫁禍元序,更是将姚休滅口。今悔悟無及,罪應當誅,但犬子石佚随某自幼困頓,毫不知情,求聖上垂憐饒他一命。”
一席話攬罪責于己身,摘官帽褪官服,深深拜下,“罪臣有愧君父,有愧百姓,請聖上裁決。”
殿内寂靜無聲,石佚毅然出列僚袍跪拜,“人倫之大以父子為先,臣身為人子,願替父擔罰。”
林青梧微微擡眸,頭戴通天冠的沈帝瞧不出神情,下诏石仙羽父子革職下獄,五日後三司推事。
依大虞律法,三司會審确認罪行再執行刑罰,案件便可告破。可一切太順利了,老衙役在春闱案無處下手時,指認石仙羽為兇手,本以為石仙羽會負隅頑抗,他卻在朝會開誠布公。
鄭海甯曾大放厥詞“石家是鄭家一條狗”是信口胡言嗎?
團團迷霧浮現于腦海,林青梧一心梳理卷宗線索,但石仙羽革職,吏部尚書的位置空缺,朝臣官員聞風而動,争先來少陽院拜見,擾得她煩不勝煩。
不同于官職低微的地方官員,五品以上重罪官吏關押在皇城内的禦史台台獄,少陽院居皇城裡,宮城外,距禦史台不遠。隔日林青梧為圖清靜,也想三司會審前見一見石仙羽,便去了禦史台。
途徑朱雀門,城門前跪着一身穿素衣的娘子,皇城外圍了一圈人,林青梧止步,定睛一看瞧,那娘子竟是胡顔汐。日頭毒辣,胡顔汐額角沁出細密汗珠,本就比常人蒼白的臉此時更是如同白紙,她不知跪了多久,身形有些不穩。
監門衛将軍看林青梧駐足,上前禀報,“殿下,那娘子自稱是石府家眷,請求将她關入禦史台獄。”攀龍附鳳者常見,進監牢者他是頭次見,他好賴話說盡那娘子也不走。
林青梧下令将胡顔汐帶過來,監門衛将軍如獲敕令急忙去叫人。他适才還發愁要如何做呢?那娘子瞧着身子不好,若死在皇城門前,第一個倒黴的便是他。
“胡娘子可是想見石佚?”
胡顔汐點頭,“前幾日夫君帶回府一娘子,聲稱要納為平妻,妾百般不願,郎君惡語相向并寫下放妻書。妾負氣離開,今日才知石府出事,妾才知那是夫君雇來的。”
朱雀門前散落紙屑,其上有字迹,想必是石佚給胡顔汐的放妻書。
“證據确鑿,石府難逃一劫,娘子若反悔,放妻書我親自再向石佚讨一份,娘子遠走高飛,安穩度日。”
胡顔汐不願,“多謝殿下好意。妾生于窮苦人家,雙親接連去世,自己又是個病秧子,倘若沒有石家,妾斷然活不到今日。”
石仙羽昔日不過八品主事,十多年堪堪做個六品員外郎,同差役商販比鄰而居。胡顔汐的父親是捕快,外出查案意外身亡,留下胡家孤兒寡母,全靠石家接濟。
她與石佚青梅竹馬,後來石仙羽官越做越大,她不過尋常巷陌人家的娘子,哪怕石佚照樣為她尋醫送藥,同她談天說地,可門第之别讓她以為他們再無可能,石佚日後定會娶名門閨秀,對他日漸疏遠。
不料她及笄那日,石佚擡來聘禮娶她為妻,石仙羽不曾阻攔,更不曾因身份薄待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