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内一燈如豆,那娘子換了件幹淨的衣裳,在案幾前狼吞虎咽地用飯。
“慢點吃,沒人和你搶。”林青梧示意靈澤再端來幾盤糕點。
用飯娘子點點頭,視線一直落在飯食上,手上木箸不停。
一炷香後,娘子放下木箸,說起她為何躲于箱籠。她名喚董瑾舟,是甯州人,幾日前在綢緞鋪子被人打暈,醒來之後跳馬車而逃,至碼頭險些被追上,慌不擇路匿于箱籠。後聽船客講是開往甯州的船,加之實在饑餓難耐,才欲從箱籠出來。
甯州董家是大虞皇商,也是後妃董昭儀母家,他們救下的娘子董瑾舟應是董昭儀外甥,淳安公主沈芙玉的表姐。
“綢緞鋪子可是霓裳閣?”
董瑾舟:“是,那鋪子就是城南的霓裳閣,莫非恩人也是甯州人?”
别院拐來的娘子亦是在霓裳閣被打暈,原先她以為隻拐帶普通人家的娘子,董家出了位皇妃,又是甯州商會會長,在甯州勢力不容小觑,董娘子竟也遭人暗算。
林青梧:“霓裳閣東家是誰?”
尋常鋪子需官府批文和商帖,少說半月多則月餘,董家同官府走得近,自會知曉。可甯州霓裳閣就像是憑空出現,未雇傭本地夥計織工,未加入絲帛行,開張一夕間甯州城皆知霓裳閣綢緞物美價廉。
“不曉得,甯州府對此諱莫如深。”
林青梧又問起甯州天價商帖之事,董家的擔子落在長女身上,董瑾舟是家中幺女,她生意上的事知之甚少,隻知天價商帖是近年才出現的,從前商帖僅需十幾兩銀錢。
董瑾舟:“恩人去甯州有何要事?”
林青梧和沈雲歸對視一眼,“我和娘子是慶京人,聞甯州商貿繁盛,故而想去盤個鋪子。”
董瑾舟一聽沖二人抱拳,“我董家是甯州商會會長,恩人若是需要幫忙盡管開口,瑾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林青梧瞧她認真的模樣,笑得眉眼彎彎,亦抱拳回禮,“多謝董娘子。”
七日後官船穩穩停靠甯州碼頭,二人親自送董瑾舟回家。
門仆見董瑾舟歸家,一溜煙地跑去報喜,另有仆從引他們進廳堂。
林青梧沿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前行,修竹植于兩側,竹葉簌簌作響,走過曲徑眼前豁然開朗,回廊環繞一方池塘,池水澄澈映出飛檐水榭和松柏喬木。
慶京郢都名流的宅院仿照江南園林,饒是林青梧去過不少,可還是被真正的江南宅院驚豔到。
再過一道月亮門,便至前廳,庭前有兩顆木繡球樹,滿樹繁花,綴滿枝桠。
老夫人頭戴抹額走進前廳,左右各有娘子攙扶,左側娘子年歲長些應是董瑾舟母親,右側娘子沉穩娴靜應是董瑾舟長姐。
董瑾舟說完自己經曆後,向家中介紹二人,董家為表謝意送了好些金銀和地契,林青梧隻收幾張鋪面的地契。
“廉郎君與喬娘子在甯州可有地方落腳?”
他們倒是能以監察禦史的身份住進官廨,可她準備假扮富商暗訪,打甯州府一個措手不及。
林青梧搖頭,“廉某和内子想暫且在客棧将就幾晚。”
董老夫人立馬吩咐仆從打掃客房,“郎君娘子安心住下,董宅隻我等祖孫四人,待日後置辦好宅子再走也不遲。”
董家是甯州商會會長,說不準能探知商帖事宜,二人順勢在董家住下。
翌日林青梧一早出了董宅,乘馬車前往城東的霓裳閣,她要探這間“吃人”的鋪子。
甯州繁華的街區位于城南,城東顯得落寞蕭條些,霓裳閣由五間鋪子打通,門庭若市。鋪子周圍停滿馬車轎攆,車夫險些找不到停車的地方。
霓裳閣果真如董瑾舟說的那樣,物美價廉,質量上乘的蜀錦越绫市價一匹要幾千文,在這裡卻隻要一千文,上到绫羅綢緞下到生絹雜布,鋪子都有售。
甯州失蹤不少年輕娘子,親人報官皆言是去霓裳閣買綢緞久久未歸,霓裳閣總能尋到證人證明娘子平安踏出鋪子,加之霓裳閣會給失蹤者家中補償,又有官府庇護,遇到隻能自認倒黴。
“給來幾匹金鸾紫羅,為我娘子裁衣。”林青梧順勢摟住沈雲歸的肩頭,裝作一副深情的模樣。
掌櫃有些為難,“客官,金鸾紫羅乃是貢品,這……”
林青梧掏出金餅,“我娘子素愛羅衣,隻要有金鸾紫羅,銀錢不是問題。”
掌櫃瞧見金子兩眼放光,“客官當真珍愛娘子,金鸾紫羅需要花費時日從慶京運來,不知客官願不願意等?”
林青梧:“無事,等些日子又有何妨。”
談妥金鸾紫羅,借口挑選其他布料,查看鋪子細節。霓裳閣夥計目光犀利,體格壯碩,走路姿勢也不似尋常百姓,倒像是軍隊中人。
林青梧喚來夥計拿布匹,那夥計右手拇指和食指厚繭明顯,是長期使用弓箭所緻,甯州商貿亨通,附近無深山狩獵。
心中猜想得到證實,霓裳閣動用軍隊,又能運來慶京貢品,背後是信王還是趙王?
她環顧四周,鋪子人少了許多,林青梧瞥見一扇通往後院的小門,近前查看小門緊鎖,透過門縫隐約可見宅院。
“客官,此處是霓裳閣的庫房,請移步。”夥計站在小門前,擋住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