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侯府的小侯爺韓有容正與都察院左都禦使次子許長澤湊在一處,把玩一支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竹管,任憑二人輪番上手吹得面紅耳赤,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韓有容氣餒地招呼李元辰,“李世子,這裡屬你涉獵廣博,可否讓我們聽個響!”衆人笑着圍了上來。李元昭眯起左眼低了身湊上去細瞧,但見它兩端通透,又無山口,稀奇道:“這是什麼玩意兒?”
李元霁拍了拍他的頭,老神在在道:“此物名為籌。”李元昭一臉不耐地拂開頭頂的‘爪子’,嘟囔着躲到一邊,“偏皇兄能耐些!”衆人早已習慣了諸如此類的情景,但笑不語。
尋常的竹管久經摩挲拿在手中潤澤如老玉,李元辰雙手豎執,看似不經意地斜置于嘴角,便有樂聲飄揚而出,既不如箫之哀婉,亦不如笛之悠揚,唯覺樂音飄渺于蒼茫天地間,蕩滌塵埃、飄然出世。
籌講究的是束氣成音,李元辰本就氣血不足,一曲既終,不覺有些胸悶氣短,額際發了一層薄汗。顧靖之看在眼裡,“李世子可是身有不适?”
“自來如此,無妨。”李元辰不以為意地笑笑,唇色淺淡。
雨澤回想這段時日,公子并未有過大的症候,連乳娘董嬷嬷都念佛說:“但願從此否極泰來!”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不想行至城西一座酒樓前時,不知從何處奔來一匹神駿異常的紅馬沖撞了車駕。公子刹時臉色慘白,抓着胸口的指節泛白,神情駭人。
素菊雅宴,松茸菊紅如意卷,金玉菊花酪、菊香豌□□蒸素雞、菊花鮮栗羹,還有各色餡料的菊花水榄,上桌前撒一圈菊瓣,賞心悅目。略顯黝黑的許長澤劍眉星目,頗有将門虎子的風範,待衆人落座,便開始往各自杯中斟酒。
李元辰率先舉杯道:“元辰來遲一步,理當自罰。”不等衆人反應已幹了一杯。雖是素酒,喝得急了也嗆人,李元辰忍不住掩袖咳了幾聲,原本蒼白的臉色倒添了幾分紅潤。顧靖之不動聲色地陪了一杯,衆人見此紛紛舉杯,一時間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這些人平日裡就不甚講究規矩,幾杯酒下肚更是忘了形。徐仲銘挽着李元霁的肩膀稱兄道弟,聊起過往的趣事興高采烈、手舞足蹈,但凡李元霁稍露迷惘的神情,他便趁機灌他幾杯,天曉得他自己喝得迷迷糊糊,又是搬了何年何月何人的‘轶事’硬往李元霁身上套,李元昭樂得在一旁拍手叫好。
這邊,耿直的許長澤直把韓有容喝得直讨饒,自己黑黝黝的臉龐倒辯不出紅白,誰知到了卻先一頭栽進菊圃裡,無端摧殘了一片姹紫嫣紅。韓有容半醉半醒、楞怔不已,及至确認他已人事不知,上前用那大捧散落的花瓣将他‘埋’了個幹淨,美其名曰:祭花魂。
李元辰安靜地坐在案邊淺斟慢飲,看着他們鬧成一處,一時笑着輕輕搖頭。對面一座樸拙的涼亭翼然臨于山石之上,匾上有‘浮生’二字。顧靖之一擡眼望着亭子道:“不知李世子可有雅興一試‘浮生殘局’?” 相傳浮生殘局為靈岩寺首任住持了了和尚所設,至今尚無人能解。
不知不覺又飲了一杯,李元辰已有些微暈眩,輕撫着額頭婉拒道:“元辰棋藝粗淺,還是藏拙為好。”
“說句冒犯的話,大師當年設下此局未必定有深意,或者僅是無心偶得之舉,倒引得後世人趨之若鹜,白白擾了佛門清淨。若有人能解了此局,倒也了卻智空方丈一樁心事。”顧靖之說罷,起身往浮生亭去。
如此一來,李元辰不免随了他去,雨澤欲一同前往,卻見公子輕輕搖頭,隻能對着顧靖之的背影怨怼不已。
浮生殘局距今已數十載,亭中一切如故。細看之下才發現,原來亭中石案石凳乃至整座浮生亭本就由整塊巨石掏空雕琢而成,就連棋局也是刻在石案之上,唯獨簍中棋子與普通棋子無異。
有小沙彌前來奉茶,粗瓷蓋碗中卻隐現梅香,顯是上歲隆冬從梅花枝頭融下的雪水泡就。
李元辰微笑道:“方丈如此盛情,當真指望你我二人解了此局不成?”
“李世子才名滿天下,靖之甘拜下風,倒白白揩了方丈一杯好茶。”
李元辰掃了眼案上的殘局,神色悠遠道:“顧兄先祖身為當年盟誓的見證者,豈能不知此局無解。”
顧靖之目光微凝,随即神色坦然地望着李元辰,“李世子可還記得五年前在禦馬監所得的小馬駒?”
一念既轉,李元辰苦笑道:“顧兄信是不信,元辰也是方才來時路上撞見的?”
顧靖之背過身去,眼前峰巒如聚,煙籠霧鎖,“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