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悠哉,真是皇帝不急……”李元昭嘻嘻一笑,李元霁倏而住了口,也沒心思去‘收拾’這個小崽子,灌了一大口酒,做張做緻地歎了口氣,“聽聞菁若郡主天人之姿,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倒不惜為此批了龍鱗!”
顧靖之擡頭瞟了他一眼,默不作聲,黑黢黢的瞳仁神采熠熠,絲毫不見低靡、頹喪。
再看這三間開面的草堂,木樁竹籬,陳設極簡。東窗下一張泛舊的竹榻,西架上幾卷半散的書簡,堂前除卻三張拙舊而不失厚樸的條案,隻有幾個席地而坐的團蒲,卻無一不透着閑适。
林子裡傳來言談聲,李元昭探身一望,輕咦道:“徐家大哥哥也來了。”
一行四人,打頭的正是靖國公府的長孫徐仲瑄。靖國公徐慷烈原是甯帝的内弟,曾随甯帝南征北戰、出生入死,更在當年臨危受命,于江山社稷有功,宣帝登基後,恩寵、聲望甚隆。如今上了年歲,再兼性子使然,已鮮少參與朝政,若非爵位隻能世襲,早早就讓位長子徐承勉,含饴弄孫去了,即便如此,朝中威望卻是絲毫不減,就連皇帝私下裡還尊他一聲舅爺爺。
徐仲瑄三十出頭,氣宇軒昂,眉眼酷似當年的靖國公,如今已是右軍都督府左都督。因比幼弟年長許多,所以在徐仲銘一幹小兄弟眼裡,與其說視其如兄長,倒不如說更有父輩的威儀,就如此時,平日裡嘻鬧慣了的幾個人跟在他身後,都不免端出幾分成穩來。
顧靖之正欲與李元霁迎出去,卻見堂後轉出一名笑吟吟的白衣少年,讓人如沐春風,“這是又有尊客到了!”
李元霁心說,這是哪家少年,竟出落得如此俊美?轉頭征詢顧靖之,随即恍然,想來便是霍氏後人,不由心生親近之感,當下拱手道:“小兄弟,叨擾了。”
“尊客盈門,實令草堂蓬荜生輝,兄台何來叨擾之說!”明明是最尋常的客套,經白衣少年這般清清朗朗地說出口,卻叫人覺得再妥貼不過。
李元霁心下更生幾分相惜之意,還不忘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瞥一眼李元昭,分明是在說:何謂雲泥之别?這便是!
李元恪見白衣少年與自己年歲相當,又是這般品貌,正有心結交,卻被他皇兄這一眼嫌棄兜頭澆滅了興緻,扭頭哼了一聲,以示不屑。
白衣少年見這兄弟倆一來二往的‘交鋒’甚是有趣,轉頭瞧了一眼顧靖之,顧靖之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白衣少年笑了笑,吩咐身後幾個壯實的仆從,将懷裡那幾個那碩大的酒壇子依次放在條案上。
如此一耽擱,徐仲瑄已帶着幼弟與韓有容、許長澤進了草堂。白衣少年環顧一揖,“諸位尊客光臨寒舍,小子霍珩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此間以徐仲瑄最為年長,對霍氏一族亦有所耳聞,當下便目光湛湛地打量着這霍氏後人。他身出将門,又久在軍中履職,尋常一眼便有一股子迫人的威懾,堂中一時靜得落針可聞。徐仲銘等人不知他是何用意,有心打個圓場,卻不知從何說起,隻得一味沖顧靖之使眼色,奈何顧靖之視若無睹。
霍珩小小年紀,卻絲毫不見窘迫,坦然直視道:“尊駕想必就是徐仲瑄徐家兄長了。”
見他一語道破自己名諱,徐仲瑄轉頭看向顧靖之,又看了看李氏兄弟,三人均齊齊搖頭,與自己同來的三人看情形亦是初次到此,不由納罕道:“你我素未謀面,小兄弟如何就知我名諱?”
“霍珩若說是猜的,徐家兄長信是不信?”少年燦然一笑,便如春日冰雪初融。
“哦?”徐仲瑄刀裁般的濃眉不自覺地揚起。
“霍珩如未看錯,徐家兄長袖口的紋飾應是右軍都督府的制式。”
徐仲瑄前腳出了宮門,就被一直候在宮門口的幼弟截來此地,倒未曾留意更換衣飾。若在尋常人眼裡,也不過是件普通的靛青色箭袖,卻不想這少年因此一語道破自己的來曆,徐仲瑄掃了一眼腕内精巧的白虎紋飾,目光更為銳利,“即便是右軍都督府的制式,又如何斷定就是徐某?”
少年清隽的臉上笑意更盛,甚至是流露出一絲調皮的意味,“右軍都督府中,能鎮得住此間衆人的,再不作第二人想。”
“哈哈哈……”徐仲瑄楞了一楞,仰頭大笑,眼中卻銳意不減,“想不到霍氏後人倒是對我等了如指掌!”
少年抱拳笑道:“非是霍珩着意打探各位,茶樓酒肆間的傳聞真真假假,千江月亦不能免俗,稍加梳理倒也能估摸個大概來。”
“如此說來,我等都成了此間的下酒佐菜了?!”李元霁哈哈一笑,倒似樂在其中,顧靖之不覺掃了他一眼。
徐仲瑄見少年言辭坦誠,眸色稍斂,環顧四周道:“如今這千江月便是你在掌理?”
“哪裡,隻因家兄外出遊曆未歸,小子名為暫理,說到底還有賴頭裡的大掌櫃。”
徐仲瑄點了點頭,目光便落在了那些碩大的酒壇子上。千江月經營數代聲名遠揚,另一原由怕就要歸功于它的秘制酒方了。
少年旋即明白過來,聽說徐右督的酒量在京城也是數得上的,忙請衆人一一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