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辘辘行在大道上,車廂内靜默無聲。
沈暨白依在車廂閉上,眼底滿是烏青,眉宇間盡是愁緒。
突然,車行岔口處停下,許昭掀起車簾,朝裡頭喊了句,“到了。”
透過車簾,一馬夫牽着馬車立于岔路另一邊,恭敬着候着。旁邊還立了位女婢,頭梳雙馬髻,身穿青色長襖,模樣倒是端正。
沈暨白聞言睜開眼,對上一臉茫然的柳如意,解釋道,“路遇荊州,想回去看眼。你先回去吧?馬車、盤纏、幹糧都也已安排妥當。”
柳如意深思一陣,因記挂沈暨白救過其幾命的恩情,答道,“陛下命我倆一同前來,若是我提前回去,不見大人影子,怕被朝中有些小人借此大做文章,還是我同大人一起前去……”
其實這一點,他也有考慮到,自己未提前向聖上告假,返鄉探親,實為不妥,隻是,如今案件已牽扯陳府,卻有必要前去見見祖父,商榷一番,遂揚手一揖,“勞煩了。”
柳如意擺了擺手,見沈暨白如此鄭重,臉色微紅,“大人嚴重了。”
陳昭立于一旁,“那馬車?”
沈暨白想了想,“荊州,車夫想必其人生地不熟,給他些銀子吧。到時候到荊州再行安排。至于那丫頭,看着手腳靈活,就留下照顧如意吧。”
那丫頭聞言,立馬上前,正要跪下。
柳如意在馬車上彎腰一撈,手不小心蹭到其雙手虎口處,有層薄薄的繭,又觀之其雖身穿粗布麻衣,身型确實秀麗挺拔,湊近可聞到其身上散發地淡淡的草木香,遂開口道,“不必行禮。這恩情完全承蒙沈大人,若不是沈大人,我倆就算是有緣,可能也隻是有緣無份吧。”
沈暨白嘴角一勾,掃了眼柳如意,好沒良心的,竟然懷疑自己在其身旁安插眼線,不過,他這次确實是真心實意,遂悠悠開口道,“這我到不敢居功,許昭自西市找的醫師。”
許昭幽怨道,“這可花了小爺我不少功夫,身世清白,又有些藥理傍在身上的,還真是難找。不過,你确實需要一醫師在身邊,打打殺殺的,也能照顧一二……”
柳如意聞言,臉更加通紅,耳根子仿佛要被燒起來一般,咳了咳,“你叫什麼?”
“青衣。”
柳如意點了點頭,人如其名,倒是簡單,“家中可有其他人?”
青衣搖了搖頭,“沒有了。”
柳如意瞥了眼沈暨白,見他深情淡淡,一雙眸子甚是清明,倒是覺得自己疑心,其挑選青衣時,定是經過了相應調查,自己這般問,倒是将不信其的心思擺至明面,遂開口道,“啟程吧。”
馬車辘辘走了一天,經過府前路時,雖天色漸沉,層雲籠罩,卻一點也不影響市間的熱鬧,耍雜耍,賣吃食……吆喝聲不絕于耳。
柳如意掀開車簾一角,一眼便瞧見人群中金發碧眼的人兒,“這倒是比京中熱鬧……竟還有波斯人。”
沈暨白道,“江浙一帶本就是盛産絲綢,且多運于波斯等國……有些波斯商人,倒也不奇怪。”
馬車到陳府時,已是暮色四合。
陳府位于城南一隅,沒有中心那般繁華,諾大的府邸,确實格外凄冷,門口坐着兩尊石獅,門檐下挂着兩盞大紅燈籠,灑下星星點點光亮。
暗夜中,一人遠遠見到馬車,亟亟迎上來,“公子,可算回來了,老爺在書房等着。”此人正是府上管家王行。
沈暨白點了點頭,轉頭對柳如意說,“如今天色已晚,你先去休息,明日還得啟程回京。”
聞言,王行就立馬将柳如意向偏殿引去。
沈暨白、許昭兩人則是順着抄手遊廊,來到了後院的書房内。
“祖父。”
“阿爺。”
兩人撩袍而跪。
許宗坐在書案前,嗯了聲,指着不遠處的方椅,“起身吧。”
“聽說……已經查到四王頭上了?”許宗雙鬓斑白,因上了年紀的緣故,身子骨倒是有些消瘦。一雙眸子滿是柔和,卻那股早年在官場上沉澱至骨頭裡的威嚴果斷卻仍遮掩不住。
許昭點頭,搶先開口道,“昨日,胡訊招了,背後之人正是戶部尚書範岩!”
房内一陣靜默,充斥着嚴肅凝重的氣氛。
“你怎麼看?”許宗望向沈暨白,問道。
“官銀失蹤,四王肯定有參與其中。但是,胡訊背後,或許另有其人。有人……想借這個把柄,用許府的手,拔掉四王的爪牙。”
“好一個一箭雙雕!若是中招,既拉上我們,又幫其折了四王一翼。”許昭憤懑道,“那這次我們将線索移交給大理寺?”
沈暨白搖了搖頭,“不妥。聖上是令我和大理寺一同前來,就算是借大理寺的口說出,明眼人也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彎彎繞繞。而且,躲得了這一遭,還會有下次,下下次……而且,如今扳倒了戶部尚書,還未是時候。”
許宗點頭,露出一絲贊許神情,“不錯。”
在一旁的許昭聽得有些雲裡霧裡,阿爺和表兄有時候總能心照不宣,說些高深之事,遂撓頭不解問道,“為何現在不是時候?”
“如今,朝廷三王鼎立,勢力彼此掣肘,若是削了四王勢力,八王一黨則會将矛頭對上太子。而,八王手上握着兵權,若是其起了謀逆之心,後果不堪設想……如今,朝廷凋敝,百姓經受不住如此大陣仗的動亂……”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好不容易的苟延殘喘,不知道能持續多久。
許宗補充道,“你直接呈上去吧!不過,供狀要改,不能是戶部尚書!”
沈暨白聞言,心緒漸沉,眉頭一皺,這一點,他也考慮到了,隻是一直未想出一個合适的人,問道,“那改為誰?”
許宗沉默了片刻,“胡榭。”
沈暨白與許宗對視一眼,恍然大悟。胡榭,前戶部左侍郎,官至三品,确是有這能力指使陳牽。加上,如今其已瘋癫,完全失去棋子價值,若将其推出去,看在長公主面上,聖上也不會再過問太多。而背後之人自是不了了之。
“昭兒,你也随暨白一起去京城吧。”許宗歎了口氣,說完,自案前拿起一杯冷水潑入硯台,研磨鋪紙,不一會便洋洋灑灑寫下幾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