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一聲叫嚷将明娴喉間的話打斷。窦媽媽見明娴不悅,她壓着火氣出門,本欲譴斥。
可見那丫頭喘着粗氣,一雙淺青色鞋的邊緣上,還黏着幾點泥星子,恐怕她是真帶急事而來。
窦媽媽道:“主君有事尋,你也得依照規矩來,如此莽撞,成何體統?”
那女使緩了緩氣,自知逾矩,跪下叙說道:“奴婢愚鈍,還望夫人責怪。隻是今日主君一回善遠堂就急風如火,主君還說要帶二小姐出門一趟,要二小姐快快整理周全。”
明娴黛眉微擰,腹诽道:“這魏桓究竟吃了什麼藥,這是鬧哪出名堂?”
雖如此琢磨,明娴還是依照他的意思吩咐下去,然後随着那前來通禀的女使一道回了善遠堂。
善遠堂内,魏桓身上仍着紫袍金線衣,腰銜金魚袋,還維持着早晨入宮時的那套裝扮,似是不舍得褪下。
明娴一進門,見他周遭的氣氛不大對勁,問:“到底出了何事?”
魏桓耳畔飄過明娴的聲音,萎靡不振的他才漸漸恢複了生氣。他眼尾挂着尚未消散的紅,凝噎半歇終于道:“懷安與徐蓁來信了。”
魏桓食指點了點壓在桌案的信箋。
明娴會意,她抽出信箋,隻見那信封上白紙墨字寫着,好友明娴親啟,落尾徐蓁。
她身形虛晃,徐蓁離京前特地同她講,待到禮州安頓下來後再寄信來。
可如今短短兩月餘,信箋寄來也要時間,加上雪急風大,就算馬程再快,斷不可能今日就到,除非……
她心底一邊湧上不好的猜測,指尖一邊顫抖地揭開信封讀了起來。
可讀着讀着,她的眼前忽然變得模糊,她胡亂拭幹淚水,接着讀下去。
淚珠一顆顆從明娴雙頰滑落,炸開在信紙上,糊暈了幾個墨字。她一字一句地仔細嚼咽,不敢遺落半分。
良久,明娴失神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
“無不可能。”魏桓為她拂去眼尾殘淚,“懷安信中料到會遭此滅頂之災,早已做好托孤的打算了。”
魏桓娓娓道來,“今日我同戶部幾位大人受旨,一齊上文甯殿議政。雖說是議政論事,可連陛下影子都沒見着,隻關我們在偏殿坐着……”
魏桓同那幾位大人就這麼被關了幾個時辰,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最後,陛下隻召魏桓一人去了主殿,其餘人等皆被遣散回家。
賢德帝邊批閱奏折,邊似舊友閑聊般地說道:“行遠啊,家中近來可好?”
“托陛下的福,臣家中一切安好。”
“朕聽聞你将懷安的女兒認做義女了,這麼大的事,也不同朕說。”
魏桓猛然意識到,陛下召見此舉,原本就是沖着他一人來的。瞬間,他脊背的冒起一陣膽寒的冷汗,惴惴不安,“陛下日理萬機,臣家中的小事怎麼敢叨擾陛下。”
“既然是懷安的女兒,也算朕半個女兒,正巧元妃在為五公主擇選伴讀的事忙的焦頭爛額。朕做主,将她接進宮中養在元妃身邊。”
賢德帝幽深的眉目如一汪譚水,深不見底,探不清虛實。
“行遠,你意下如何啊?”
魏桓推脫,“恐怕不妥。公主與娘娘是千金之軀,金尊玉貴。而我那新女兒卻是個久居深閨的病秧子,她福薄命短,難以長久,隻怕無命消受陛下厚愛。”
賢德帝語調不疾不徐,“宮中太醫們都是經過層層篩選而來,皆是鳳毛麟角之才。你将她送進宮來,就算病入骨髓,太醫們也能想盡辦法讓她延命幾年。”
魏桓倒吸一口涼氣,天子面上看似詢問,實則步步緊逼,三言兩語就能讓他毫無招架之力。
他自知束手無策,隻得咬牙應下。
……
馬車緩慢駛向紅牆碧瓦,高聳孤寂的大内皇宮。
今日白栀給聞絮裝扮的很是靈動,一襲淺黃衣裳,發髻還挽上了與之交相呼應的淺黃綢帶,發間簪了枚青色珠花,堪稱點睛之筆。
“叔父,咱們去哪?”
面對這般孩童年紀的天真爛漫,魏桓不忍訴出真相,他愁腸百結,欲言…又止,最後隻落下一句,“見一個朋友,我和你父親的老朋友。”
“父親的朋友?”
“是啊。”魏桓心有愧疚,刻意躲避聞絮湊上來目光,“他說他想見見你。”
聞絮好奇,“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一個…”魏桓停頓,思慮片刻答,“一個尊貴人。”
亦是個薄情人。
魏桓囑咐道:“你待會見他時,若無他準許千萬不能擡頭,不要害怕,叔父會在你身邊,永遠護着你。”
害怕?父親的朋友聞絮見過一些,都是和善親切的叔叔,怎麼會害怕呢?
小姑娘滿腹困惑,卻很聽魏桓的話。
脆生生一個好字 ,狠狠砸在魏桓胸口,他心中登時泛起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