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上的車流緩慢如淤塞的河水,葉挽靠在車窗邊,看夕陽将遠處的山巒染成橘紅色。車載廣播裡放着老歌,父親葉新程沉默地握着方向盤,母親劉韻錦坐在副駕駛,手裡攥着一盒月餅禮盒,塑料包裝被她無意識地捏出細碎的聲響。
葉活在後面刷着手機,突然嗤笑一聲:“爸,叔叔又發朋友圈了。”
葉新程沒說話,隻是握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葉挽從後視鏡裡看到父親繃緊的下颌線,像一把未出鞘的刀。
“他又怎麼了?”葉挽問。
葉活把手機遞過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配圖是酒吧台上一排空酒杯。”
葉挽掃了一眼,沒接話。她知道叔叔葉新佳今年又換了兩份工作,最近的一份隻幹了三個月,理由是“老闆不懂賞識人才”。而父親每個月還要轉錢給爺爺奶奶,名義上是生活費,實際上大半都被叔叔以各種理由“借”走。
劉韻錦輕輕歎了口氣:“你叔叔他……”
“别提他。”葉新程打斷道,語氣平靜,卻像冰層下的暗流。
車内的空氣凝固了一瞬。葉挽低頭看自己的指甲,邊緣有些剝落的甲油,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樣斑駁。
奶奶家的老宅還和記憶裡一樣,青磚灰瓦,院角的桂花樹已經開花了,香氣濃得幾乎能醉人。葉挽小時候常在這棵樹下寫作業,奶奶會給她和堂弟葉樹分月餅,但葉樹的總是比她大一圈。
“回來了?”奶奶站在門口,身上系着圍裙,手上還沾着面粉。她的目光先落在葉新程和劉韻錦身上,又很快移向葉活,臉上綻出笑容:“小活又長高了!”
葉挽站在一旁,像一棵被忽略的植物。
“媽。”葉新程點點頭,把月餅和保健品遞過去,“爸呢?”
“在屋裡看電視呢。”奶奶接過東西,眼睛卻往他們身後瞟,“新佳沒跟你們一起回來?”
葉新程的臉色沉了沉:“他沒跟我說要回來。”
奶奶“哦”了一聲,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過,随即又笑起來:“快進來吧,飯馬上好了。”
葉挽跟在最後,聞到廚房飄來的紅燒肉香氣,卻忽然沒了胃口。
晚飯時,爺爺問起葉活的大學生活,葉活笑嘻嘻地講着社團活動,逗得爺爺直樂。奶奶不停地給他夾菜,碗裡的肉堆成了小山。
“小挽工作怎麼樣?”爺爺突然問。
葉挽還沒開口,奶奶就插話:“還在搞那些唱歌的事啊?哎呀,要是安安穩穩地考個公務員多好,你看你李阿姨的女兒,在銀行上班,去年都買房了。”
葉挽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發白:“我覺得現在挺好的。”
“好什麼呀,”奶奶搖頭,“女孩子還是要早點結婚,你看你堂弟葉樹,比你小兩歲,女朋友都帶回家好幾次了。”
葉樹坐在對面,尴尬地笑了笑。他是叔叔的兒子,從小被奶奶捧在手心裡,畢業後靠家裡關系進了事業單位,奶奶卻總是引以為傲。
葉新程突然放下筷子:“媽,葉挽的事她自己有打算。”
奶奶撇撇嘴:“你就慣着她吧。”
飯桌上的氣氛微妙地冷了下來。劉韻錦低頭扒着飯,像個無聲的影子。
隔天一家人跟葉樹一起開車前往外婆家問候。外婆急切地拉過劉韻錦,詢問她的近況。劉韻錦跟着外婆走進房間。葉挽起身幫父親和舅舅燒熱水泡茶,在經過外婆房間時,聽到裡面傳來低低的啜泣聲。她停下腳步,透過虛掩的門縫,看到母親劉韻錦坐在床邊,外婆正拍着她的背。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母親的聲音斷斷續續,“身體越來越差,生意也不景氣……孩子們都長大了,不需要我了……”
外婆歎了口氣:“你呀,一輩子都在為别人活。”
“可我還能怎麼活呢?”母親的聲音像一片枯葉,“新程整天忙得不見人影,小挽和小活也都長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我好像……突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葉挽站在門外,胸口像壓了一塊石頭。她從未聽過母親這樣說話——脆弱、迷茫,像個迷路的孩子。
外婆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做什麼嗎?”
“畫畫……”母親輕聲答,“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現在撿起來也不晚,”外婆的聲音忽然堅定,“你才四十八歲,又不是八十歲。”
葉挽悄悄退開,沒有驚動她們。把熱水送給父親後,她走到院子裡,擡頭看天上的月亮,又圓又亮,像個溫柔的謊言。
葉活不知何時也出來了,靠在桂花樹下刷手機,屏幕的色彩在他的臉上變換。
“在這幹嘛?睡不着?”葉挽走過去。
葉活收起打火機:“唉,煩死,昨天聽到爸媽吵架。”
“吵什麼?”
“沒太聽清,反正肯定是跟叔叔有關系,又搞什麼幺蛾子了。”葉活冷笑,“真是無語了,他怎麼還不如我們這些小孩。”
葉挽沉默。她知道父親這些年一直在替叔叔收拾爛攤子,爺爺奶奶也總是偏袒小兒子,仿佛葉新程的付出是理所當然。
“有時候我真想罵醒爸,”葉活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憑什麼啊?”
“因為他是長子,”葉挽輕聲說,“所以他覺得那是他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