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高鐵空蕩蕩的,車窗外的黑暗像濃稠的墨,偶爾閃過幾盞孤零零的燈火。她盯着手機上的時間,數字一跳一跳地變化,像某種倒計時。
到家時,天剛蒙蒙亮。
巷子口停着幾輛陌生的車,鄰居家的燈都亮着,空氣中彌漫着一種詭異的寂靜。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行李箱的滾輪在石闆路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推開門的那一刻,她看見滿屋子的人——親戚、鄰居、父親沉默地站在角落,母親和小姨癱坐在沙發上,眼睛紅腫得像兩顆核桃。
舅舅走過來,聲音沙啞:“挽挽……外公半小時前走了。”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一直在等你們。”舅舅繼續說,眼眶通紅,“眼睛一直看着門口……”
葉挽站在原地,行李箱的拉杆硌得掌心發疼。半小時。如果她沒有等彙演結束,如果她改簽了更早的車次,如果——可世上沒有如果。
出殡那天下着小雨。
靈堂裡擺滿了花圈,白色的挽聯在風中輕輕晃動。外公的照片挂在正中,還是那副慈祥的笑容,仿佛下一秒就會喊她“挽挽”,問她今天想吃紅燒肉還是糖醋排骨。
母親的情緒徹底崩潰,哭到幾乎昏厥。父親扶着她,向來挺直的背脊像是被什麼壓垮了,整個人佝偻得不成樣子。弟弟和表妹站在角落抽泣,而堂弟葉樹——明明遠在外地,卻還是連夜趕了回來,站在靈柩旁,眼淚無聲地往下掉。
葉挽站在人群中央,感覺自己像一具空殼。
她的眼淚流個不停,可心裡卻是一片麻木。有人過來安慰她,有人握着她的手說“節哀”,可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隻是機械地點頭,機械地遞紙巾,機械地扶着母親,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不至于徹底崩潰。
葬禮結束後,所有人都去休息了。
葉挽獨自回到外公的房間。
床鋪已經收拾幹淨,藥瓶被收走,隻剩下床頭那盞老舊的台燈,燈罩上落了一層薄灰。她坐在床邊,手指撫過床單上細微的褶皺,仿佛還能感受到外公殘留的體溫。
窗外,雨絲斜斜地劃過玻璃,像無數道透明的傷痕。
她終于哭出聲來。
不是壓抑的啜泣,而是撕心裂肺的、近乎絕望的痛哭。她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回來,恨自己為什麼要把彙演看得那麼重要,恨自己連最後一面都沒讓外公等到。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遍遍重複,聲音破碎得不成句子。
可房間裡再也不會有人回應她了。
幾天後,整理遺物時,葉挽在外公的抽屜裡發現了一個鐵盒。
盒子裡整整齊齊地碼着一沓車票——全部是她大學後回家時的高鐵票,按照日期排列,一張不少。
最後一張是空白的,背面用鉛筆寫了一行小字:
“挽挽下次回來,外公給你炖鴿子湯。”
字迹已經模糊,像是被什麼液體暈染過。
葉挽把車票緊緊攥在手裡,淚水砸在紙面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迹。
窗外,雨終于停了。一束陽光穿透雲層,落在鐵盒上,映出淺淺的金色,像極了多年前,那個總在周日早上準時出現在校門口、接她放學回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