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陳若雪會在清晨的交接班間隙,躲在更衣室裡聽陳景發來的語音。他的聲音透過電磁波傳來,帶着輕微的失真:“昨晚夢見帶你去看蘭州的夜,黃河上的燈像星星掉進了水裡,你非說那是鲛人的眼淚。”
她蜷縮在儲物櫃之間的角落裡,白大褂裹着疲憊的身軀。窗外,晨光正穿透雨幕,在瓷磚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周五下午的糖尿病專科門診總是格外擁擠。陳若雪推開703号病房的門時,林母正在修剪一束香水百合,剪刀發出清脆的“咔嚓”聲。
“血糖控制得不錯。”陳若雪低頭記錄數據,鋼筆尖在紙上劃出輕微的沙響。
林母慢條斯理地調整輸液管的速度,腕上的玉镯磕在床欄上,發出熟悉的輕響。“聽說你交了個西北的男朋友?”她取下老花鏡,鏡鍊在陽光下閃爍,“那麼遠,多辛苦啊。”
陳若雪感覺到鋼筆尖在紙上頓了一下,墨迹暈染開來,像一滴黑色的淚。“還好,”她聽見自己說,“現在視頻也很方便。”
“視頻哪比得上實實在在的陪伴。”林母的手指撫過百合花瓣,花蕊抖落幾粒金粉般的花粉,“當年我們家林棟要是……”
“阿姨,”陳若雪突然打斷她,“下周的檢查需要空腹。”她合上病曆本,塑料封皮發出清脆的“啪”的一聲。
走廊的燈光慘白如手術室的無影燈。陳若雪靠在消防櫃旁,發現自己的影子投在牆上,被拉長得幾乎要斷裂。
那天晚上,陳若雪提前結束了值班。她站在醫院天台上,夜風裹挾着雨水的氣息拂過臉頰。手機屏幕亮起,是陳景發來的視頻邀請。
接通後,鏡頭劇烈晃動了幾下,然後定格在蘭州深藍色的夜空上。陳景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帶着輕微的回聲:“看到那顆特别亮的星星了嗎?據說是天鷹座的Altair。”
陳若雪仰起頭,福州的夜空被雲層遮蓋,隻有模糊的月光滲出來。“我這邊看不到星星。”她說。
鏡頭翻轉,陳景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若雪,”他湊近鏡頭,眉頭微蹙,“發生什麼事了?”
夜風吹亂她的頭發,幾縷發絲黏在濕潤的臉頰上。她想說今天林母提起當年的事,想說值班室冰箱裡的三明治又過期了,想說護士長問她什麼時候請婚假時的尴尬。但最終,她隻是搖了搖頭:“就是有點想你。”
屏幕那端,陳景身後的黃河水聲隐約可聞。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說:“我的方案準備交差了,所以我買了周六早上的機票。”
淩晨三點二十六分,陳若雪在值班室的折疊床上輾轉反側。手機屏幕亮起,是陳景發來的航班信息,後面跟着一張照片——他的書桌上擺着兩個馬克杯,一個是蘭州的夜景,另一個是福州的三坊七巷。
“準備了新杯子。”他寫道,“等你來看黃河時用。”
陳若雪把手機貼在胸口,感覺到電子屏幕微微發熱,像一顆遙遠星辰的餘溫。窗外,雨季的雨仍在不停地下着,但某個角落的雲層後,或許正有一架飛機穿越夜航,載着思念穿過兩千公裡的時區。
她突然想起那個被風吹走的頭紗,此刻大概正随着黃河水漂流而下,最終會彙入大海。而大海的那頭,是福州潮濕的雨季,和她終于決堤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