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點點頭。
“你晚上會困嗎?需要睡覺嗎?需要進食嗎?”祁書杭特意将“吃飯”換成“進食”,因為他知道這鬼不吃飯。
在黑暗的長街裡,鬼轉過頭看他,昏黃路燈下,少年稚氣未脫,一臉天真好奇,眼裡映照微弱的光亮,看向他的目光純粹而輕靈。他前所未有地體會到被看見,被關注的熱切感受,他渾身輕輕戰栗,仿佛被無心撥弄的琴弦。
“吃小孩。”鬼看向他的目光中帶着挑逗,像長輩逗小孩。
祁書杭不尴不尬地笑笑,默默跟對方拉開一點距離,忐忑問:“多大的小孩?”
“成年前都算小孩。”鬼不鹹不淡地說。
“不對吧,如果你吃小孩的話,為什麼又要救那個落水的小孩呢?”祁書杭的智商又重新占領高地了。
“那你猜猜我吃什麼?”眼看謊話兜不住,他轉移話題,想聽祁書杭的回答,準确地說,他想跟對方交流。這種一來一回,繞來繞去的感覺很奇妙。
“你不會吃屍體吧…”祁書杭想了一會,陡然說了個答案,又把自己吓到了。
“我沒那麼重口,輕度潔癖,謝謝…”鬼有點無語。
“那香燭呢,還有紙錢,花圈,我還看到過大房子大飛機…”祁書杭開始發散思維。
鬼斜了他一眼:“封建迷信要不得。”
封建迷信?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講什麼?
……
他們談論着彼此的習慣,跟晚上放學後,任何一對結伴回家的朋友一樣,人行道上叽叽喳喳,過馬路前閉嘴,綠燈亮了,祁書杭帶着鬼小跑過馬路。
到家門口時,祁書杭再次叮囑他:“如果他們能看到你,你就說你是好人,呸,好鬼,是我們家的祖先,知道了嗎?”
鬼無奈地點頭,這種頭在路上已經點了三次,這是第四次,唉,今天頸椎的運動量絕對夠了。
祁書杭小心拉開門,腦袋伸進門内左右看了看——
“你還曉得回來啊,我還以為被鬼虜走了!”一個高挑的人影走過來拍開玄關燈,抄着手伫立在祁書杭面前。她穿着套“hello kitty”的粉色睡衣,頭戴一個誇張的蝴蝶發箍,石榴紅卷發今天剛做過保養,看起來柔順又有質感,不過她臉上的面膜幹了,是等祁書杭回家時敷的,結果一不小心睡着了。
祁書杭聽到“鬼”這個字,心重重一跳。結果還不等祁書杭反應,剛做過美甲的手抓住祁書杭的肩膀,一把将他扯進門。
“媽,媽,輕點輕點,你的九陰白骨爪戳我肉了,好疼啊。”祁書杭一邊随她的手勁踉踉跄跄地走,一邊梗着脖子可憐兮兮地看她,企圖喚起對方的慈母之心。
“疼?疼還電話不接,短信不回?你把我講話當放屁是不是?說了多少次了,在外面要保持聯絡?不然給你買電話手表幹嘛?當擺設?”對方撤回慈母之心,并對你展開了魔法攻擊。
“媽媽,不是,不是,我手表沒電了,不信你看嘛!”祁書杭奮力高舉手腕到他媽眼前,力證事實。
祁女士一把打掉祁書杭伸過來的爪子,繼續咄咄逼人:“手表沒電是我的問題?你今天不跟我掰扯清楚去哪裡鬼混了,休想睡覺!”
祁書杭将他媽的手撸了下來,再順勢攬住她的肩膀,他比祁女士高出一個頭,攬她不費吹灰之力,他委屈道:“媽媽,難道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嗎?你不相信我是個好孩子了嗎?我不再是你的寶貝了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鬼已經站在旁邊,抄着手靜靜地看着這對母子,剛開始還好,有磕瓜子的沖動。當聽到這三連問,他眉頭皺縮,有被惡心到,于是對着祁書杭做了個幹嘔的動作。
祁女士轉過身來,滿臉都是心疼,捧起祁書杭的臉,溫柔又窩心地說:“呸呸呸,說什麼胡話呢,我祁祁當然是媽的心肝啊!媽沒别的意思,我就是好擔心你啊,你說你深更半夜不回來,電話也打不通,萬一出事了,你叫媽媽怎麼辦…”祁女士邊說,眼裡漸漸泛出淚花,白嫩的手在祁書杭的臉上摸了又摸,憐愛又舍不得。
鬼閉上雙眼,無奈地擠按睛明穴,他擔心看了不好的東西,眼睛會長針眼。
“祁祁,媽老擔心了,還打電話給小強,小強說你晚一點走,也沒說你去幹啥。他還跟我提到你看到什麼東西了,但支支吾吾講不清楚,你跟媽說,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祁女士将祁書杭的書包取下來,再到廚房盛了一碗雞湯出來,端給祁書杭。
祁書杭接過湯,眼色示意他媽往窗台看,祁女士轉過頭看向鬼的方向。鬼離她不過兩米,他又将手抄在胸前,腦袋輕輕一歪,眼裡透出探尋和好奇的意味。
“什麼?”祁女士轉過頭問祁書杭。
祁書杭眼裡略過小小的失望,漫不經心對回答:“把窗簾拉起來吧。”
祁女士沒多想,站起身走向窗台,她的身體穿過鬼,像動畫穿模,兩者都沒有感受到對方,對鬼來說,如同千萬次那樣,并沒有特殊。但祁書杭是特殊的。他的母親不能解釋這種特殊,或許父親可以呢?但祁書杭的父親今晚并不在家,他去外地出差了。鬼默默檢視客廳内的物件,幹淨整齊又溫馨舒适的布局很容易讓人身心愉悅,能夠看出來,這個家物質富足,充滿愛意,其實他從祁書杭的談吐中就能察覺出來。切割整齊的地磚,方形的桌子和定制的櫃子形成一種規整的格局,而松軟的沙發,惬意的搖椅,瓶内的鮮花增添了許多活潑氛圍,整體呈現出後現代裝修風格,唯一與這種風格不搭的是牆壁高處擺放的實木神龛。